第5頁 文 / 蔡小雀
她抱著那鍋暖熱的物事,迫不及待地揚起大大笑臉。
等了像是有一世之久,門終於咿呀開啟。
「大公子,我給你送夜宵來了。」她仰起頭,笑得好不燦爛。
邢恪一臉睏意,兩眼無神地望著她,良久不發一言。
「大公子晚安,暖兒給你送夜宵來了。」她臉上的笑容有些發僵掛不住了,只得再重複一次。
白晝裡那個斯文爾雅、沉靜淡然的邢恪好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像睡得正熟又被叫起來的小男孩,他看起來像是站著的,實際上卻是睡眼迷濛、身軀東倒西歪。
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一個沉重的頭已經咚地倒在她的肩上!
「哎喲,大公子小心……」她差點被他看似瘦弱實則結實的身子當場壓扁,忙死命的以腳尖釘地,努力撐住一轉眼又睡著了的大男人。
他他他……真是大公子本人嗎?
她一時驚疑不定起來。
可是眼看他身子越加發沉,她的雙腳已經撐不住在發抖了,風尋暖顧不得燈籠和夜消,忙拋在一旁,努力扶住他的身子。
「娘呀!」她連吃奶的力氣都給使上了,拚得汗流浹背,死拖活拖地才將他「扛」回寢房裡。
等到終於得以將他「卸貨」到床上時,風尋暖也腿軟虛脫地癱坐在床底下,靠著床沿氣喘如牛。
「公、公子,你……呼……呼……」她抹了把滿頭汗水,差點喘得斷氣。「未免也太……太……好睡了吧?」
邢恪依然睡得不省人事,就算天塌下來也毫無所覺。
真難想像他剛剛究竟是怎麼會聽見她的敲門聲,還能夠起身來開門。
「嚇!」她悚然一驚,盯著他沉睡中的英俊臉龐,突然吞了口口水。
難道這邢家大宅裡真的有、有……什麼……風尋暖渾身寒毛一炸,忽然打了個寒顫。
「呸呸呸!百無禁忌、百無禁忌!」
睡著的人總有各種怪癖的嘛,像她爹就是鼾聲如雷,阿福管家則是夢話不絕,阿香則是拚命流口水,至於她自己……嗯,自己睡著了倒是不曉得有什麼怪癖,可是說不定她的睡癖比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還要更嚴重多多呢!
思及此,所有雞皮疙瘩又安安心心回復原位,笑容回到了她眼底。
「話說回來,大公子,你這樣的睡法真的很危險耶,萬一我是『采草賊』的話,只怕你都被我吃干抹淨了還不知道呢!」她噗地笑了出來,隨即支著下巴,小臉湊近他俊秀如玉的臉龐,細細地打量研究著。
老實說,她還從沒這麼近距離地看著一個大男人……風尋暖好奇的目光直盯著他,自那寬闊的額頭往下移至長長毛睫毛覆蓋住的、弧度優美的雙眸,然後是英挺的鼻樑、緊抿卻迷人的嘴唇……她這才發現,他的俊美絲毫不帶任何脂粉氣息,儘管臉色蒼白得像是從未曬過太陽,可是依然隱藏不住他眼底眉梢之間散發出來的英氣。
風尋暖心下沒來由地一陣怦怦然,雙頰微微發燙。
大公子怎麼……看起來這麼可口呢?
她的腦中空白了一瞬。
下一刻,她突然跳了起來,像是後頭有幾百頭老虎在追咬似地,嚇得落荒而逃。
完了完了完了,她中邪了中邪了,不然怎麼會突然有想要朝他臉頰咬一口的衝動啊啊啊——
第3章()
風門鳳轎坊。
風老爺親自去挑選寶嬌公主花轎所待用的木頭,在上好紅檜和頂級香樟間難以抉擇。
「紅檜好,高貴又大方……」他摩挲著下巴,又戀戀不捨地望向一旁碩大的極品香樟。「可香樟味兒雋永,通轎芬芳……兩難,真是兩難哪!」
不只木頭難選,就連慣常用的雕刻法也得因配合寶嬌公主金枝玉葉的身份而有所不同。
風家轎最擅「朱金木雕」法,此技法講求的是——三分雕刻,七分漆工。且多以樟木、椴木、銀杏等優質木材為原材料,透過浮雕、圓雕、透雕等技法,雕刻成各種人物、動植物等圖案花紋;運用貼金飾彩,結合沙金、碾金、碾銀、瀝粉、描金、開金等工藝手段,撒上雲母或蚌殼碎末,再塗上傳統的大漆方成。
雖說花轎雕紋總脫不離富貴牡丹、吉鳳祥凰、福祿壽三星等圖案,可是當今皇上有女出閣,且又是最受寵愛的寶嬌公主。
若是依往例而制,恐怕襯托不出公主金枝玉葉的尊貴身份來。
「不只轎身規格,就連轎裙上的金銀花繡也得重新設計才行。」他喃喃自語,取過桌上刨出的一顆八角門珠,上頭富富態態的「喜」字喜氣洋洋。「嗯……像這個好,吉利。」
「老爺,怎麼這幾日都不見大小姐暱?」一位老師傅手上抱了捆圖卷經過,突然問起。
「她呀——」不問猶可,一問之下,風老爺滿心的喜悅瞬間飛了一大半,他臉色一沉,「越來越不聽話了,居然留了封信說要去訪名師學手藝,只帶了個貼身丫頭就跑得不見人影。真是女大心向外,留都留不住!」
風老爺嘴上說得氣惱,可語氣裡卻掩不住憂慮之情,聽得老師傅們是又想笑又同情。
「老爺,你切莫太擔心了,小姐是出了名的機靈百變,她的隨身丫頭阿香也是孔武有力的,現今四海靖平世道好,罕聞什麼毛賊匪盜橫行,你就當讓小姐出去散散心,不會出事的。」
「她就是愛同我唱反調,也不趁早尋個好人家嫁了,免得我日日提心、天天吊膽。」風老爺歎了一口氣,一臉哀怨。「還說什麼要接咱們風家轎這門祖傳基業,她沒砸了風家轎招牌,老爺我就偷笑了!」
「還是嫁人好、嫁人好!」
「干萬別讓小姐這麼勞心勞力的。」
「坊裡有我們這些個下人來張羅便行了!」
想起小姐那「獨樹一格」、「與眾不同」、「創新大膽」的種種主張,所有老師傅登時聞言色變,二話不說齊聲同意。
「對啊對啊。」麻師傅心有慼慼焉。
「是啊是啊。」瓜師傅點頭如搗蒜。
還是讓小姐訪名師訪久一點好了,最好是三個月後花轎製成了再回來。否則大伙在忙得人仰馬翻之際,還得擔心小姐天外飛來一筆,要在花轎上頭亂作文章什麼的。
想起某年某月某一天,小姐興匆匆請了巷尾窮秀才商了幅新娘子的肖像,無論如何都要掛在轎子外頭,說是新娘子為啥都得讓喜帕蒙住頭臉,幹啥嫁人嫁得這般低調委屈,不敢見人?
所以她硬是要將畫像掛上去,在花轎繞鎮行進間,要讓路人皆知此番出嫁的新娘長得有多麼貌若天仙,迎娶的夫家是多麼有福氣才能娶到這樣的美嬌娘。
可是花轎前頭掛了畫像,那不成了靈車了?
十幾個老師傅登時嚇得三魂丟了七魄,好說歹說、軟硬兼施才將小姐給架出坊,而那張畫像更是在兵荒馬亂之間,從此就下落不明。
此後,眾人只願意讓小姐「押送」花轎,卻再不許她亂出點子了。
「可是每當大小姐睜著亮晶晶的笑眼,嘴角彎彎地望著我的時候……」帶頭的總監工路老師傅突然自言自語,滿臉都是「世伯疼愛小侄女」式的傻笑。「實在讓人好難拒絕呀!」
「對啊對啊。」麻師傅心有慼慼焉。
「是啊是啊。」瓜師傅點頭如搗蒜。
「對你的頭,是你的媽啦!」
兩株牆頭草,瞬間被圍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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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花了好幾天的時間,風尋暖才說服自己,那一天晚上會覺得大公子美味可口又好吃,肯定是因為夜色朦朧、燈光昏暗、她體力透支、肚子變餓的緣故。
在亮燦燦的大日頭下,所有的妖魔鬼怪、曖昧不明終將無所遁形、煙消雲散大公子還是那個沉默寡言、俊秀蒼白弱不禁風的大公子。
她風尋暖還是這個三餐正常,且無不良飲食習慣的小暖兒。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坐在矮凳上,她邊刨木頭邊點頭。
「是這樣的嗎?」一個淡然清冷卻微帶狐疑的聲音響起。
她抬臉望向頭頂聲音來處,頓時張口結舌、臉紅髮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是在陽光下依然俊美白皙若玉、秀色可餐的邢恪。
她雙頰熱哄哄、腦袋亂嗡嗡間,沒想到他卻緩緩在她身邊蹲下,伸出修長、指節勻稱好看的大手,輕撫著她刨過的木頭。
他他他……靠得她好近,她她她……聞到他身上好聞又充滿男子氣息的味道了!
她滿腦子冒泡泡,顆顆鼓噪得亂七八糟,胸口卜通卜通失速的心跳又來湊熱鬧,眼前不斷浮現他沉睡的誘人模樣。
「……剛剛那樣刨法不正確,得像這樣才能刨得光淨,知道嗎?」邢恪邊說邊示範。
完全沒人在聽。
半天得不到回應,邢恪不禁微微側首,疑惑地瞥向她。
「你發燒了?」他一驚。
怎麼整張臉活似放進爐裡烤了幾個時辰的北京烤鴨般又熱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