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於晴
當他離開夏園時,天空雨勢漸猛。他不經心地掃過天際,想著最近一直在下雨,入夜雷電交加,直到天白方有稍減之勢。往年這種情況少有,也不曾維持一個多月過,希望不會帶給南臨災害。
僕役立即撐過傘,恭敬道:「王爺,是要轎子還是馬匹?」
「馬擾民,用轎子吧。」他答著。驀地,他想起牢裡那個學士解非看烈風的灼熱眼神,要不是烈風自幼習慣她五哥平凡的相貌,甚至對平凡相貌的人有特殊好感,只怕她會被那妖精似的男貌給迷了去。
是啊,她年紀尚小,是不是自己過去老念著她年紀小不敢妄動,如今卻嚇到她了呢?羅秋蘿在她這年齡早在為家族盤算,在主動親近他了,怎麼這傢伙的情竇還傻傻地不開?他嘴裡泛起一絲苦澀,心裡又微微甜蜜。
他取出先前她擦血的帕子,盯了良久,命令著:「去生火來。」
僕役手腳極快,帶著幾名衛士返回。天空還下著雨呢,卻在片刻變出乾燥的落葉生起小火來。
蕭元夏毫不考慮將帕子扔進火堆裡,親眼盯著那浸血的部分燒個精光,這才一腳踢翻火堆,淡聲說道:
「回宮了。」
第5章()
當晚——
雨勢出乎南臨京師百姓的意料之外。不只雨勢兇猛如獸,雷電都比過去的任何一次還要接近地面,好幾次白光照亮整個京師,仿如白晝。
連睡得極熟的徐烈風都被驚醒,好幾次她滿面睡意披著外衣,懷裡揣著暖石,瞇眼看著窗外的白光。
今晚像是水淹南臨,她想著。自她出生以來,從來沒有在這個時節看見這樣可怕的雷雨。
「咦?」皇宮那方向的上空白光不斷,似有橘光,是失火了嗎?
是皇宮的哪兒?陛下跟蕭元夏安否?
急促的敲門聲在雷雨裡響起,她立即前去開門。徐家家僕冒著風雨過來,他叫道:
「五少爺說,今晚全部不得出府!」
五?是她聽錯了吧!現在留在京師的是二哥跟四姐,五哥如今在千里遠呢,哪會經歷這場暴風雨?
徐家家僕又道:「……少爺剛回來,說是京師街道積水,幾戶民宅被雷劈上,但不必擔心,京師軍隊與宮裡的禁衛軍都有動作了。」
「我知道了。」徐烈風點頭。是啊,誰都可以有動作,唯獨徐家最好別有動作,這種事是各司其職的,京師裡的禁衛軍不歸徐家管,不能搶人功勞。
徐家家僕離去前,又道:
「少爺說,今晚風雨過大,小姐要是冷了,可用暖石,但暖石不宜長久直接碰觸,會灼傷皮膚,請以布包著搞在懷裡取暖。」
她訝了一聲。這二哥是不是跟蹤她啊?連她拿到一塊大魏暖石都一清二楚。她一頭霧水,仍是找塊布將暖石裹了起來。
她又站在窗前望著皇宮那方向。她潛心聆聽,大雨之中,似有千人在奔跑,步伐規律,通至京師四面八方。
直到三更天,雨勢漸小,連雷聲也幾乎沒了,皇室的方向橘光漸漸淡去,她這才鬆口氣,懷裡揣著暖石迷迷糊糊上床去。
蕭元夏跟陛下應當無事才是,她想。
蕭元夏他……他到底是怎麼了?她一直以為他會跟羅秋蘿的,怎麼一朝翻案,對象就變成她了?
陛下疼她寵她,她心裡是明白的,但藉著一些蛛絲馬跡,她知道陛下無意湊合她與蕭元夏——例如陛下會跟她打趣,說將來蕭元夏的孩子她可視作侄兒,好好去疼他;也或者,陛下會說這自由相愛有什麼好?萬一她挑中了外國人,豈不是再也見不著她了嗎?
陛下這樣長年的暗示,她怎會對蕭元夏有男女情分?
她蜷縮在床上,慢慢睡去。以後她再也不敢隨便玩弄自己的身子,真真倒霉,哪兒不好玩,去玩姑娘家每月一次的見紅呢,害得她這幾年癸水來時總是疼得要命。
她才睡了一會兒,又聽見有人喊著「阿奴」。
她胡亂應了一聲,但眼皮沉重得張不開來。
「阿奴,眼張不開,嘴張開就好,聽話。」
有人將她自床上抱了起來,她依言,溫熱的水滑入她的喉道,令她舒服不少。她又賴回床上,有人細心替她蓋上棉被。
「這是怎麼了?阿奴不是很健康麼?」那人輕聲問著。以為她沒聽見,但她耳力很好,只是累了些,眼皮暫時睜不開而已。
「可能是受風寒了吧。」這是二哥的聲音,永遠都是冷淡嚴肅的。「看起來不太嚴重,等晚些再去請大夫,現在城裡大夫忙得很,別叫人說我們仗勢。」
「不是。」女聲忽道。這女聲,跟二哥冷酷的聲音有得比。徐烈風聽出她是四姐定平,今天真真難得,居然大伙齊聚一堂。但那人是誰啊?
「不是風寒?」
「我也是去年她女兒節前兩日大病才發現的。從她那年自你成人禮城鎮趕回後大病一場,之後每年這前後總會生場病的。」
徐烈風心頭一跳。她是在睡夢裡嗎?五——五哥真回來了?這聲音不像啊!
她聽見那人應了一聲。再多說一點再多說一點,讓她多夢點五哥……二哥聲音不識相地響起:
「定平,你跟長慕去街上走走吧,順道去醫館請個大夫來,要是大夫正在忙昨晚受傷的百姓,你們就在那裡等等。」
徐烈風嘴角微抽。連她都感受到二哥語氣裡那僵硬的湊合意味,難怪此刻一陣靜默。
「這大夫也不用兩個人去請,定平,你自個去,行麼?」那人問道。
「當然。」徐定平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對那春蓮還有情意?」二哥問著。
春蓮……春蓮……是五哥成人禮的對象。五哥他迷戀上成人禮的姑娘了?
「春蓮?你怎麼提起她了?」
「南臨男子要是意志不堅,會迷戀成人禮的對象一陣,畢竟是第一個教導情愛的姑娘,這是情有可原的,但,凡事該適可而止。長慕,你出國前,將她劣民戶帖移到京師,讓她搬到京師花街有更好的生活,對她已是恩同再造,何必再連繫?」一頓,徐二不以為然又道:「這幾日她的婢女天天托門房送帖子,上頭寫著如果徐五少趕在女兒節前回京,可為她過女兒節。南臨女子不分劣民,都能過這女兒節,只是清白家世的姑娘年滿十六,過了這一生一次的女兒節,一生將會順利成長,嫁個好夫婿,日後平安幸福到老。花街上的花姐兒年年都可過女兒節,如果射中她們的玉珮,今年必是她們衷心服情的入幕之賓,你……要好自為之,定平是個好姑娘,至少,別讓她知道,她脾氣硬,不見得能容許。」
「二哥的意思是,跟定平成了親,我就可為所欲為,盡情上花街?」他漫不經心道。床上的人動了一下,他坐在床緣,回過頭看去,阿奴棉被一角被掀,露出她交疊在腹部上壓著暖石的雙手。
暖石自布裡露出一角,極易灼傷肌膚。他又湊過去些,替她包好暖石,再將她雙手放入袖裡,他輕輕噫了一聲,見她右手紮著帕子,明顯有傷。
他將帕子打開,翻過她的掌心,有一道稍稍明顯的刮傷,但不嚴重。這帕子不是昨日她在學士館前跟人搶回的那條,這分明是塊男人帕子,上頭也被她的盜汗弄得微濕,她腰間內袋裡露出另一角絲帕。
他毫無廉恥心,直接抽出那半面絲帕,攤開一看,怔住。
大魏紅線繡的蝙蝠絲帕。
他眼皮一抬,正好對上意識不清明的美眸。
她雙頰無比嫣紅,猶如在似雪的頰面上下了兩坨極重的艷色,一雙美麗的黑眼眸如今張得極大,憤怒地瞪著他。
她嘴巴動了動,沒發出聲音,但他讀出那兩個字。
——我的!
他半垂眼帝,隱隱有了舒心暢快的笑意。他輕將絲帕折妥,小心歸回她腰間。
「好了,還你了。」這句話像顆定心丸,她眼皮又漸漸合上,不安穩地睡去。
他笑著替她掖好被角,沒讓她受冷,才轉過身,就見徐二古怪的眼神。
他食指移到嘴間,低聲:「二哥,出去說話。」
兩人走到門外,徐二注意到老五輕輕掩上門,便道:
「前兩年阿奴到城裡衣鋪子,碰見春蓮的婢女金兒,可能是花姐兒跟阿奴炫耀,教衣鋪子的人偷聽去,後來傳出來你成人禮足花了三天才完成,這事京師人都知情的。長慕,我從不知你迷戀那花姐兒到這種地步!」
「三天?」徐長慕揚起眉,十分冷靜。是誰這麼看得起他?他淡淡道:「我離開南臨前,除了欠上的父兄恩情沒法還外,我欠其他南臨人的一一還個清楚。我視春蓮為恩人,將她戶帖轉到京師,就當還了這份恩情,從此視同陌路。」
徐二一怔,接著想起他的性子,點頭。「確實,你不喜欠人,更不愛婆婆媽媽的,總要還清了,才會了無牽掛的走,他日那人有難,你也不會回頭。你跟定平是要開枝散葉的,可不能對她搞對春蓮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