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蔡小雀
「那就有勞了。」他被她逗樂了,忍不住摸摸她的頭,笑得好不燦爛。
「別客氣,包在我身上!」她豪邁地一拍胸口,爽快地道:「還有,咱們江湖兒女不作興那套欲禮,什麼蘇公子柳小姐的,往後你就叫我搖金,我就喚你蘇兄,這樣爽脆利落些,蘇兄意下如何?」
「就這麼說定。」他深邃的眼眸笑彎了起來。「以後愚兄就全靠你保護。」
他最喜歡沒大腦的人,說什麼做什麼,一切都在預料之中,毫無例外,所以相處起來分外舒服。
蘇瑤光笑得好不愉快。
「真是人生難逢知己,得一知音是死也無憾啊!」柳搖金用力一拍桌,蠻力震得桌上杯碟跳了起來,快樂地大聲嚷嚷:「小二,來來來,把你們店裡最好的酒菜全拿來,我今天要與蘇兄痛飲三百杯,不醉不歸啊!」
「柳小姐——」他一怔。
「是搖金!」
「是。」他只得改口,「搖金妹妹,你真要喝酒?這光天化日的,萬一飲醉了,教我如何向你家姥姥交代是好呢?」
「哎呀,你就不要這樣婆婆媽媽了,是不是男人啊你?」柳搖金瞇起眼,不悅地白了他一記。「難得咱們這樣投機,沒有點酒來助興怎麼行?你放心,我自從立志要當俠女的那一天起,早就預先練好了酒量……將來行走江湖行俠仗義,沒有幾斤酒膽怎麼行呢?你說是吧?」
這麼理直氣壯?
蘇瑤光頓時啞口無言。
第3章(2)
☆☆☆☆☆☆☆☆☆☆☆☆☆☆☆☆☆☆☆☆☆☆
第一杯,她被熱辣的烈酒灼得頻頻哈氣。
第二杯,她被嗆得鼻涕眼淚全跑出來。
不顧他的阻止,她還是仰頭灌了第三杯——因為酒過三巡,才可以開始談正事。她聽人這麼說的。
「我說呀……嗝!」柳搖金打了個酒嗝,熱氣烘上雙頰,開始大舌頭了起來。「蘇少爺,你長得一表人才,家中又有錢,幹什麼事不好?你偏偏要作媒人呢?」
「媒人又有什麼不好呢?」蘇瑤光噙笑反問。
「媒人當然不好!」她忍不住激動地拍了下桌子,「就靠著一張嘴,說得天花亂墜,把兩個從沒見過面,也不知彼此性情興趣喜好投契不投契的男女硬是湊成對,也不管一個是不是敗家成性,另一個是不是虐待成狂,只要他們倆成了親拜了堂,媒人紅包一拿到手,立馬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你誤會了。」他笑著搖頭。「那不是專職媒人,那叫業餘媒婆——簡稱『三姑六婆』。」
「有什麼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他微笑。
「不就是作媒嗎?」她撇了撇唇,難掩一絲鄙夷。
「搖金妹妹,你說天下知音難尋,然而世間姻緣又何嘗不是?」他語氣溫和地道,「但凡是人,都有傷心脆弱、孤獨無助的時候,這時就需要擁有一個能與之牽手、共度漫漫人生的良伴。不管貧病老苦,無論歡喜悲傷,只要身旁有人,心上貼心,就算是在寂寂冬夜之中,也就不覺得寒冷孤單了。」
柳搖金盯著他,不由得嗤地一笑。
「怎麼,你不贊同?」他微訝的看著她。
「是,我完全不同意。」她不以為然地道,「先不論其他,你看光是咱們這梅龍鎮上你爭我吵、你打我鬧的怨偶就有多少對?」
蘇瑤光俊眉微挑,意帶詢問。
「就說這酒館隔壁第一戶的『勝記布莊』好了,當家的吳大爺娶了三妻四妾還不心足,成天儘是往窯子裡鑽,搞得妻妾閒置在家跟守寡沒兩樣。像這樣的姻緣,可不是個天大笑話嗎?」
「三妻四妾,那是例外。」他一歎。
「一夫一妻的也好不到哪裡去。」她揚唇冷笑。「鎮南的盧秀才算得上是熟讀詩書,通曉聖人道理吧?自從盧大娘嫁給了他,既得侍奉公婆,又得做女紅貼補家用,日子不知有多難捱,可那盧秀才卻死活都不肯去謀份事。」
「為什麼?」他眉頭皺起。
男人養家活口,天經地義,為何不肯?
「哼!」她不屑地道:「說是以他堂堂秀才之身,怎能為了五斗米,委屈自己做那等下作庸俗的粗活兒?」
「無用書生,愧對孔孟。」他不悅地瞇起眼,語氣冰冷。
「要我說,他這輩子最愧對的是盧大娘和家中二老。」柳搖金說得憤慨不已,「像這種男人,成親來幹什麼?就一輩子當他的書蟲,一輩子喝他的西北風就好了,幹什麼娶妻來造孽?」
他默然。
「當年,就是我家姥姥為他們兩對作的媒。」她喝了一口酒,澀澀地道。
蘇瑤光凝視著她,眼神恍然而溫柔。
「我瞭解你的心情,但這是特例。」
「姥姥也這麼說,我知道她心裡也不好受。」她低聲道,「但我總覺得做夫妻是一輩子的事,尤其是女人,一旦遇人不淑,就一世翻不了身。」
他遲疑了一下,隨即柔聲道:「搖金妹妹,我這個媒人不是這樣辦事的,你盡可以放心。」
她柳眉高高挑起,面露懷疑嘲諷。
「據我所知,也有夫妻結為緣好之後,從此恩愛逾恆,白首偕老。」他眼眸輕垂,動作優雅地斟了杯熱茶遞給她,微微一笑,「鎮北李員外和妻子亦是媒人說的親,闔府安康,兒孫滿堂,六十年來從無吵過一日嘴,每到黃昏時分,總見得這兩老牽手出來到柳堤河畔散步談心。」
「那才叫特例。」她反唇相駁,「奇跡中的奇跡。」
「不說旁的,單指咱們現在身處的這家『福林酒館』,老闆福叔和妻子林嬸便是出了名的鶼鰈情深,甚至連店名都以夫妻名中各一字嵌成,這也是媒人說合的一門親事。」他笑著說。
「不公平,你總記著好事!」她嚷了起來。
「你又何苦總看向壞事呢?」他溫和提醒。
她小臉漲紅,明明知道自己是對的,卻怎麼也說不過伶牙俐齒的他。
「總之,姻緣這回事是成也媒人,敗也媒人。」她粗魯地揮了揮手,不爽地大聲道,「問題都出在你們這些媒人身上,就對了!」
「請恕愚兄不能苟同。」蘇瑤光嘴角笑意依舊,眼神卻銳利堅定,「媒人居中介紹,自然是該替兩造篩選適合彼此的對象;然而姻緣這種事,最該負責任的並非媒人,而是有緣鸞配鴛鴦的夫妻二人才是。」
「你……好!好!真是好樣兒的!」她抓過酒來,灌了一大口烈酒出氣。
酒意燒辣辣地往喉頭滑下,一股熱力直直往上衝,她突然覺得渾身發熱,還有種說不出的飄然感。
她忍不住再幫自己倒了一大杯,豪爽地一飲而盡,彷彿所有積壓已久的悶氣全都在這一瞬間抒發開來。
「我是說,你酒喝得這麼急,好嗎?」他有一絲擔憂地看著她,大手搭住她又要斟酒的小手,「別再喝了!」
「我們江湖兒女都是這樣的,心情好的時候要喝,心情不好的時候更該喝!」柳搖金吁了一口長長的氣,抬頭見他關懷的眼神,心頭一熱,索性也幫他倒了一杯。「不蓋你,這酒喝了以後呀,說也奇怪,喉嚨也開了,嘴巴也鬆了,心情也好了……你也試試!」
「謝謝,我酒量淺,恐怕不能與你相比。」蘇搖光眉頭微蹙,張口想勸,最後還是默默為她倒掉先前那杯冷了的茶,另斟一杯,再送到她手裡。「你先喝杯茶緩緩氣,當心快酒易醉。」
「我酒量很好的,待會兒再喝三大罈子也沒問題,信不信我還能扛著你回家呢?」她拍著胸口道。
「搖金妹妹——」他目光關切地望著她。
「什麼妹不妹的,咱們不說那些不開心的事了。總之呀,你們這些媒人都是這樣的,永遠偏幫著自己人,可不管你們怎麼說,我就是討厭媒人,我就是偏偏不作媒人!」柳搖金乾脆一把抓過酒壺,趁著酒興正濃,「來!干啦!不幹的是小狗,干了變小狗,哈哈哈哈……」
他怎麼覺得……她好像已經醉了?
第4章()
她真的喝得爛醉如泥。
不誇張,蘇瑤光這輩子見過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女子不少,偏生沒遇過像她這麼沒有姑娘家自覺的。
說喝就真喝,說醉就真醉,而且喝醉了以後她還會發酒瘋,一直不斷拉著他嚷嚷著說要拜師!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三拜……嗝……」柳搖金拜了下去,搖搖擺擺起來的時候暈頭轉向,連他在哪兒都分不出來。「人呢?師父呢?跑哪兒去了?」
「搖金妹妹。」他趕緊扶住她,不禁歎了一口氣。
這下玩笑真是鬧大了,他怎麼會讓事情演變成這步失控的田地?
「師父,您的『移形換影大法』真是好厲害啊……」她努力眨著醉眼迷濛的眼,看著面前英俊得異常面善的「師父」,還不時出現兩三個疊影。「可是師父,您能不能先站好……徒兒好像……嗝……有點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