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千尋
今夜,她又渴望起溫暖,渴望一雙暖暖的大手把她拉進屋裡,用暖暖軟軟的大毛巾擦乾她濕漉漉的頭髮。
她在窗外等了很久,厲平沒有回頭、沒有發現映在玻璃窗上那道孤獨身影,歎氣,那只讓她不能依靠的右腿隱隱作痛,她蹲下,隱身在開滿粉色花朵的九重葛背後。
月亮很圓,圓得像那個他們在清境農場的夜晚,那晚,她笑問:「如果我吻了你,你會不會馬上把我升等?」
她只是說說,他這個人很重計劃,說要一千五百個喜歡才能兌換一個愛,她就認命相信,非得等到二十二歲那年秋天,她才能等到他一聲我愛你,至於親吻,那是過愛情之後才能做的事情。
「升等成什麼?」他問。
「情人。」
「我不碰未成年少女。」他說得斬釘截鐵,然後毫無商量,很不浪漫地,把她推開。
「我已經年滿十八歲。」她爭辯。
「我對成年的定義是二十二歲。」他是老古板加三級。
她不滿意地別開臉,然後在他猝不及防間,迅速轉過頭,在他唇間貼上一個親吻。
這個吻有點倉促,甚至稱不上一個吻,但她碰到他柔軟的唇,滿滿的,心底沾滿他的氣息。
厲平又急又氣,問:「你在做什麼?」
她笑出滿面春風,回答,「不知道嗎?這叫霸王硬上弓,太棒了,我喜歡贏的感覺。」從那次之後,他常常喊她「不認輸的丫頭」。誰知道,到最後,不認輸成了他指控她的言詞。
雜沓的腳步聲將她從記憶裡拉回,周叔和厲平送爸爸和侑亭他們一家出門。
對,是他們「一家」,那「一家」裡面沒有一個方侑萱,她差一點點就把厲平從那一家裡拉出來,重新組成一個新家,沒想到,驕傲讓自己功虧一簣。
車子遠行,侑萱從九重葛後面走出來,周叔看見她,拍拍兒子的肩膀,要他和侑萱好好談。
她向周信彬點頭,他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那就是周叔,待她最好的周叔叔。
侑萱努力拉了拉唇角,沒忘記他把驕傲甩回她臉上的難堪,她很想假裝上次不存在,可是對心高氣傲的她,好難。
「你找我有事?」厲平冷淡問。
「嗯。」她點頭。「上次你問過我,為什麼要買棉被和床單,那個時候我沒告訴你,現在我想說了。」
「不必,我不感興趣。」他答得冷漠。
吞吞口水,她企圖假裝沒聽見他的拒絕。又是報應了,近朱者赤,接近她的周厲平也學會拒絕別人、拒絕得不留情面。
「我買了個房子,很漂亮,有個小小的花園,可以種種花、種種樹,我選了三棵桃花心木,記不記得我們去中興林場?我很想看看種子爆開、竹蜻蜓滿天飛的景象。上個月房子裝潢好,你陪我買床具組和家飾,我想把房間弄得美美的,住起來舒服些。
「你老是告訴我,不要對爸爸那一家人憤怒,我聽進去了,我想,也許搬出來少見面、少摩擦,憤怒自然會慢慢平息,我願意放下仇恨,因為那是你要的,我會盡力為你做到,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訴你,我不會以愛情為手段,來達到某些目的。」話說完了,侑萱看向他,他面無表情。
她勉力擠出一絲笑容,繼續把自己的講稿演出完畢。
「我擔心你會說,未成年少女不准獨居外宿,所以我幫你留一間臥室,喏,這是你的鑰匙、你的生日禮物。」
她打開掌心,把禮物遞到他面前。
厲平冷哼一聲,抬眉,道:「你還真是鍥而不捨。」
說完,他轉身回屋。
匆忙間,她拉住他的手,急問:「我要怎麼解釋,你才願意相信,我沒騙過你的感情?」
「也許你連自己都騙過,你不愛任何人,除了你自己之外。」他抬高手,將她的五指從手臂間拔開,頭也不回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她苦笑,第二次,又失敗了。
再次提勇氣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醫院打過幾次電話給她,她置若罔聞,她是一種龜縮動物,以為藏著躲著,就能安然無事,可是,這個理論在厲平身上不通用。
這個星期,他一樣到方家,一樣對侑萱視若無睹,也只和「那家子」說話,他又站回他們那一國。
她堵過他好幾次,他總是冷著面容,靜靜地等她說話,可是面對那樣一張臉,誰都沒辦法把話說齊全。
星期天中午十二點五分,周叔和厲平又到家裡吃飯,周方兩家的世交關係不是說假的。這次,他們專門來品嚐林靜雰新學的萬巒豬腳。
從二樓落地窗望下去,她看見方侑亭勾著厲平的往屋裡走,兩人說說笑笑、態度親密,侑萱心底激起兩分懷疑,他們之間真是厲平說的那種兄妹關係?
侑萱再看一眼收拾好的行李,抿了抿蒼白的嘴唇。第三次,放下驕傲、鼓起勇氣。
下樓梯,她突兀的出現,讓氣氛瞬間尷尬,但她看不到別人,筆直走到厲平面前,一瞬不瞬地看住他,像孩子似地,任性。
「我要和你談。」她眼底只有厲平的身影映在雙瞳裡。
「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有,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訴你,現在不說的話,以後我們都沒機會了。」
她固執地站在厲平面前一動不動,用態度表明了堅持,如果不談,誰都別想吃飯。
周信彬看看侑萱又看看兒子,拍拍厲平的肩說:「去吧,有什麼事情,心平氣和談開,不要存著疙瘩,不管怎樣,以後都要經常見面的。」
厲平的眼底透出冷然,他淡瞄侑萱一眼,起身。
沒有打招呼,侑萱跟在厲平的身後走出家門,不懂禮貌是她的特質,所有人都很習慣她的突兀。
走進院子,厲平在一棵大樹前停下,沒回頭,語調平板。「有什麼話,說吧。」
「我生病了,可能會死。」上網查過,她所有症狀都是骨癌的徵兆,尤其,她丟不開遺傳這一項。
他沒回身,但肩膀明顯震了一下,她可以因此認定他對她仍然關心?侑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說不定,只是會錯意。
「是醫生說的?」
「不是。」
他鬆口氣。須臾,溫順好看的濃眉蹙緊。
「我常常摔倒,可能是骨癌。」
跳舞的人哪個不摔,她從小摔到大,如果是骨癌,她能活到今天?要說謊,她該打點草稿,而且不應該在醫生面前說有關醫學的謊話。
「那天我在舞台上摔倒,師丈送我去醫院,醫生語帶保留的口氣讓我很害怕,我嚇壞了,才會對侑亭說出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對侑亭洩恨,我沒有不愛你,真的沒有。」
回身,厲平臉上帶著一絲鄙夷。「接下來你還有什麼招數,好把我從侑亭身邊搶走?」
招數?他把她的病看成招數?她在侑亭面前的一個謊言……
「不是招數,是實話。如果你還在乎我,請你在最困難的時候陪著我對抗病魔,我需要支持和鼓勵。」她不要一個人寂寞死去,像母親那樣。
「沒錯,前提是——如果我還在乎你的話。重點在於我已經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像你這樣的女生,不值得在乎。」
「你不在乎了?是氣話還是真心話?」她鍥而不捨追問著。
「我沒生氣,事實上,我很感激你讓我看清楚這一切,讓我明白誰才是我該用心思追求的女生,我本來想晚一點於告訴你的,不過為了不讓你老是編些無聊的謊言試圖改變,我還是先告訴你好了。
「兩個月後,我將和侑亭訂婚,以後,你就是我的大姨子,屆時,不管你會不會含著眼淚,都請你祝福我們。」
絕然的話,像一把刀斧狠狠劃過她胸口,侑萱死咬住下唇,不讓尖叫聲脫口而出,這刻,她再不能假裝看不見他對她的恨。
低頭,她把淚水鎖在胸口,任它發酸發臭。
她艱澀開口,「求你原諒,我試過三次了,這三次,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心的,或許你不相信,但我無愧於心,再重申一次,這三次我說的每句都是真的,愛你是真的、買房子是真的、我會死……也是真的。」
厲平沒反應,她吞入哽咽,繼續往下說。
「媽媽教我,凡事試過三次就對得起別人和自己,我並沒有你想像中那樣固執,對於和爸爸建立感情這件事,我試過三次,可惜他視而不見;我試著把你從身邊推開,也試了三次,但你不為所動,繼續待在我身邊,一點一點用溫柔煨暖我的心,我是人、不是木頭,所以,我會愛上你,理所當然。
「我不對愛情用心機,是因為我親眼看見母親在愛情上面花盡心血卻徒勞無功。我很小便學會,愛情是勉強不來、無法要求,不能一分耕耘就得一分收穫的事情,所以……對侑亭說的那些話,純屬氣話。」
話說完了,她抬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