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黃千千
當楚天雲再次睜開雙眼,晨曦微光中,她看見學長那雙帶著笑意的暖暖眼神,就像她每次衝動做錯事,學長總以無比的耐心摸著她的頭,然後輕聲說句沒關係,包容著她的莽撞。
只是,她真的愛學長嗎?還是傾慕多一點?學長一直是她的偶像,她跟學長在一起,總是戰戰兢兢,就怕自己太粗魯會嚇跑學長。
學長還好嗎?學長有沒有因為她不在了而想念她?她若回去了,學長是不是還會一樣照顧她?
「學長。」她喊著,喉嚨發痛。
「小林,你醒了嗎?」溫和的嗓音叫著她。
她眨動眼睫,像是撥開濃霧,稍稍看清眼前的人。不是學長,是杜濤。在此刻,她真的將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你是杜濤?」像是要確認似的,她呢喃說著。
「我是杜濤。你若醒了,就該吃藥。」杜濤眉眼間難得地堆起皺褶。
「我醒了嗎?」她擰眉,眼淚不自覺地一直掉。
「小林,你哪裡不舒服?」杜濤拿出隨身手巾輕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記憶回籠,拚足了身上所有的力氣,她猛然從床上坐起。「閻河要結婚了是不是?」
「結婚?」杜濤不懂她的用詞。
「成親。他要跟方婉菁成親了,是嗎?」她吼著,以為力道十足,卻是氣若游絲,杜濤得貼靠極近才能聽清楚她說的話。
看在杜濤眼裡,她臉色白得幾乎透明,那口氣似乎要喘不過來,好幾次他都找不到她的脈搏,以為她就要死去。
他只好下了一記針,紮在她心口上,幫她提上一口氣。這算是迴光返照嗎?身為大夫的他,也無法確定了。
昨日,他獨自出谷入城採買一些治傷風的藥草,因為谷中多人染上了風寒,回程經過這裡時,正巧遇上心急如焚的老夫婦。
看多了生死,早該如入定的老僧;然而這一夜他卻無法成眠,時時守在她床邊,直到看見她眼角的淚水,還有在夢中不停的囈語。
她頻頻喊著閻河的名字,帶著深深的眷戀,又有著濃濃的不安及愧疚。沒想到她竟知道閻河要成親的事。
「杜濤,你告訴我實話,我求你。」她握住杜濤的手腕,好穩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那梨花帶雨的楚楚可憐、沙啞的聲調,讓杜濤無法再瞞她。「是的,大爺今日午時就要迎娶三小姐入門。」
這場喜事從閻河點頭到成親拜堂,只有短短五日。閻晨為怕閻河反悔,以過年前只有這個黃道吉日當藉口,若錯過這個吉日,就要等到初春過後的三月天。
「那現在什麼時候了?」她急問,心跳得極快,幾乎喘不過氣來。
「辰時剛過。」
她來到這時代後才知道時辰的算法。她在心中默算,子、丑、寅、卯、辰、巳、午、末、申、酉、戌、亥。
辰時剛過就表示現在是巳時,再來即是午時。意思是:再過兩個小時,閻河就要跟方婉菁拜堂;方婉菁那個瘋女人就要變成閻河的老婆了。
「我要去見閻河,我一定要見閻河。」她眼淚直掉,那是無法克制的悲傷。
這一點都不像豪爽樂觀的她,因為生病讓她脆弱、因為夢裡的她那股深深的遺憾。
「小林,你現在不能動,你病得很重。」杜濤勸著,眉心的皺褶再也不是無情無緒。
「我知道,我就快死了。所以,我求求你,讓我在死前見閻河最後一面。」沒有杜濤的協助,以她現在虛弱的狀況,根本連下床都難。
「我是大夫,你不該為難我的。無論如何,我不能看著你去冒險。」
杜濤反握住擱在他手腕上的冰涼小手。
她喘了幾口氣,握緊杜濤有力的大手。「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是這個時空的人,我早晚都要回去的。」
「我信。你跟之前的小林雖然長相一樣,但確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杜濤眼裡有著不捨。眼前的女人充滿熱情,捨身救人,卻落得如此下場。
杜濤的相信讓她振奮起精神,她努力止住掉不停的眼淚。「杜濤,你知道嗎?我剛剛看見小林了,就是楚天雲,而那也是我自己。她到死前都還沒有讓閻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必須替她說出來,否則就算我回去了,也不會甘願的。」
杜濤思量著。前幾日,閻河在病榻上同樣擔憂著楚天雲的安危,雖然逞強地表示只是想確認楚天雲的死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閻河是真的很在乎楚天雲。
「只是,大爺要跟三小姐成親了,你還是別白費苦心,走這一遭又何苦呢?」杜濤本以為自己已看破七情六慾,甚至是生死,沒想到她有這麼大的本事,可以讓他為她的心痛而心痛、為她的感傷而感傷。
「你放心,我快死了,我不會干擾到閻河成親,閻河也不可能為了我而不跟方婉菁拜堂,你說是不是?」
杜濤思量著。
見杜濤猶豫,她繼續道:「我只是想見閻河最後一面。我不想再抱著遺憾離開。杜濤……」她哀求著,氣息越來越弱。「我是閻河的相好,他要成親,我總得去祝福他。我還想告訴他,小林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在麗谷五年,她從沒有想過要殺他的。」
在聽聞閻河要成親的當下,她活下去的動力全數崩坍,要不是那一場似真似假的夢境,她早該死去或者已經回去她該回去的地方。
杜濤沒法讓閻河來見她,大喜之日,他沒有辦法從喜筵上帶著閻河這個新郎倌來;因為閻河這一來,勢必會延遲拜堂的時辰,他不能在這個當口破壞方婉菁的姻緣。
他不捨她的苦苦哀求,他不該心軟,但還是心軟了;或許閻河真的能救她一命,他只好賭上一賭。「我帶你去。你答應我,你一定要撐下去。」
「嗯,我一定會撐下去,至少把該說的話都說完。」她笑了,用虛軟的手背抹去眼睫上的淚珠。
杜濤先讓大嬸來為她穿上保暖的冬衣,接著再脫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將她密密實實包裹住。
他是騎馬來的,一時之間,他也無法弄到一輛馬車,因此他只好將她打橫抱在懷裡,單手飛身跨上馬鞍,將她緊緊護在胸前。
「小林,凡事不要強求,一切自有天定。」杜濤揮動韁繩,不急不躁,並沒有讓馬兒狂奔,就怕馬兒的震動讓已經只剩下微弱氣息的她,會一命歸陰。
「嗯。」她枕在杜濤胸口,雙手懷抱住杜濤腰際,眼前的風景往後倒退,她無力的只能閉上雙眼。
杜濤是她心中的白馬王子,就跟學長一樣的溫文和善,之前她一直幻想,若可以和這個俊帥的古代醫生談一場跨時空戀情,就算只是短暫,也必定是永恆的記憶。
此刻,她懷抱著杜濤,卻是一點遐思都沒有,她滿腦子只有閻河,還有那一場真實的夢境——那個前世的楚天雲透過這個方式來告訴她,關於那些她來不及說出的秘密。
「杜濤,快一點。」
「不行,你負荷不了的。」
山路蜿蜒,林木蔽天。
她曾經想過麗谷之外是怎樣的風景,如今她卻已無心欣賞,一心只想要快點趕到閻河面前。
不知過了多久,森林越發幽暗,路已不是路,只是僅容一馬的羊腸小徑,且小徑還被荒草給半掩沒。
「還要多久?」她怕自己撐不下去,要不是杜濤將她摟得死緊,她早就無力乘坐在馬上。
「快了。小林,你一定要撐下去。」杜濤在她耳邊叮嚀,稍稍加快馬兒奔跑的速度。
胸口如同被大石壓住,得很用力、很用力才能吸進那微薄的空氣。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的意志已經昏沉,直到那敲鑼打鼓的喜樂聲傳入耳中,才讓她從昏厥中驚醒。
眼前被暴雨摧殘的殘破景象依舊沭目驚心,房屋半傾、田園充斥泥濘、溪河上滿佈大石及斷木,但這些都沒有眼前的大紅燈籠及那刺艷的雙紅喜字讓她來得震撅。
雙眼被刺痛著,她終於相信閻河要跟方婉菁成親的事實。
她胸口好痛!為何會這麼痛?是她的痛抑或是小林的?不該這麼痛的,她才和閻河相識不久,談不上刻骨銘心的愛,可是她真的痛到無法呼吸了!
懷中的嬌軀緩緩放開雙手,斜倒在杜濤懷中。
「小林!」杜濤驚呼。
第7章()
議事廳外,眾人忙進忙出。
雖然剛經歷過一場風災,但眾人臉上仍掛著笑意。這麗谷中除了殺戮就是搶奪,仇恨佔滿每個人心中,因而第一場喜事讓眾人格外慎重,也更加歡喜。
閻河仍是一身武夫的打扮,沒有新郎倌該有的大紅喜氣,更沒有春風滿面,臉上反而罩著寒霜。
「大哥,你這樣好像要去送葬。」閻晨冷冷地諷刺。
閻河不說話。自從點頭答應迎娶方婉菁之後,他就像尊木偶般任憑大家擺佈。
「大哥,你總得要開心一點,這樣你叫婉菁情何以堪?」閻晨再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