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相公唬不過

第22頁 文 / 雷恩那

    他表面上說給她聽,其實是說給郎三變聽。

    她忘記自己有無答話,事實上,她那一晚是如何走出藏書閣、回到寢房,腦中半點記憶也沒有。待清醒過來時,外頭天已大亮,她人是裹著棉被蜷在榻上的,頰面猶有淚痕,可她不記得自己何時哭過。

    學老人坐在茅屋前的土夯上,此時月明星稀,她一口口飲著酒,每口都喝得少少的,但一直喝,沒停過,像是不把一整甕酒灌光絕不罷休。

    這一整日,她彷彿若無其事,做該做的事,學該學的東西,甚至和婆婆鄺紅萼一起接待幾位登門造訪的武林人士。

    堂上談起的話題自是以郎三變為主,鄺紅萼笑著要眾人安心,說她山人自有妙法,必能讓郎三變乖乖吐實,尋到以往落入他手中的那幾名孩童和少年,不管是生是死,都將有個結果。

    她聽著他們說,忽又頓悟,連婆婆也跟鄺蓮森一塊兒瞞她。

    鄺蓮森武藝高絕,當娘的豈有不知之理?

    奇怪的是,她對婆婆竟生不出多大惱恨,尤其晚膳時候,婆婆還拉著她的手,當著鄺蓮森的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你們小倆口別吵架,別這樣緊繃著不說話,千錯萬錯都是我這個當娘的錯,誰教我沒把兒子教好,純君啊……若你心裡仍氣,娘任你罰,你想要什麼,娘都給你。蓮森行事如此不入流,我也心痛得很,你要是也對娘繃著臉,我可不要活了呀……」

    她安純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別人對她使軟。別人一軟,她也硬不起來,心裡委屈,只會紅著眼眶猛搖頭。

    勉強撐過晚膳,她便晃進地窖裡挖酒出來,獨自走過水杉林來尋酒伴。

    今夜,她啥話也沒說,跟以往對著老人碎碎念的模樣全然不同,她只是安靜喝酒,而謝老爹這回沒阻她,也沒陪她喝,仍是坐在門前土夯上,嘴裡叼著煙桿子,手中忙著那一把竹條,那玩意兒隱約瞧得出模樣了,像是一把傘骨子,他慢條斯理整弄著。

    屋裡透出的燈火照著他們的背,細細月光落在他們身前。

    有人從林子裡走出,地上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投進安純君低垂的眸線內。

    她倏地抬頭,瞪著筆直走來的鄺蓮森,後者面龐沉靜,淡淡迎視她。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週遭氣流大波動,林子裡無端端吹來一陣風,謝老爹卻恍若未覺,逕自做著手工,眉毛動也沒動一下。

    「夜深,該回去了。」鄺蓮森徐靜道。

    安純君一向很乖、很聽話,但平時越好相處、越沒脾氣的人一旦被惹惱,發起倔來,簡直比十頭倔驢還難擺平,根本是「拉著不走,打還倒退」,不讓她發完氣,誰來勸都沒用。

    「哼!」不理人,她再灌一口酒。

    覷見她喝酒的那股子蠻勁,鄺蓮森眉峰微蹙,又道:「謝老爹也該歇息,你不走,要他老人家陪你到天亮嗎?」

    這一招戳到她軟肋。

    安純君瞥向身旁聾啞老人,恰見對方隱了個呵欠,她拉拉老人家衣袖,做了幾個簡單手勢,表示自己要走了,明兒個得空還會來。

    她起身就走,還不忘抱著酒甕,經過鄺蓮森身邊時,瞧也不瞧他一眼。

    鄺蓮森怔了一怔,心裡挺不是滋味。他被妻子干晾在一旁,裝聾作啞的飛燕大俠似乎頗同情他,只是那雙湛光的老眼很有幸災樂禍的神氣。

    他轉身追進林子,跟著前面那抹纖細人兒,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亦快,始終尾隨,不發一語。

    安純君被跟得一肚子火,走了一段,她乾脆停下腳步,想開口罵人,突然記起自己正在「不理他」、「不看他」、「不跟他要好」中,遂重重咬牙,把衝至舌尖的話吞回去,抱高酒甕又猛灌好幾口。

    「不要喝了。」男人語調冷颼颼。

    喝喝喝,我偏要喝!

    「你什麼時候變酒鬼了?」明顯忍氣。

    我一直都是,只是你不知道!瞧,我也唬到你了!再喝再喝,好酒沉甕底!

    砰!嘩啦啦——

    她捧在手裡的酒甕被一顆小石子彈破,尚餘一小半的酒汁全瀉將出來,弄得她臉濕、手濕,整片前襟全濕!

    「鄺蓮森!」安純君不敢置信地瞠圓眼,車轉回身怒瞪始作俑者,火氣高漲。「你……你……簡直壞透了!大壞蛋!大惡人!可惡透頂!」沒什麼罵人的經驗,能派得上用場的詞彙少得可憐。

    「終於肯理我了?」他臉色很難看,力持的沉靜盡毀。

    幽幽林間月光稀微,兩人就這麼對峙。

    瞅著面前那張氣鼓鼓的小臉,鄺蓮森暗想,當年因安小虎而起的衝突與這一次相比,根本小巫見大巫。

    他曉得她會生氣,但氣到不理人、對他采視而不見的路法,而且只針對他,不良娘親竟兩下輕易就脫身,這實在讓他……很不平衡。

    「我、我……我不跟你說話!」安純君掉頭又要走。

    「你說過的話想食言嗎?」他喊住她。「你說你不會不理我。」

    「我惹你生氣,欺負你,讓你不痛快了,你會不理我嗎?」

    「我不理你,你會很難受嗎?」

    「會。」

    「那我就理你,不讓你難受。」

    他不提便罷,這一提,當真火上添油,也或者他是有意這麼說,激得純君瞬間像顆熱燙鐵鑊裡的爆豆,辟哩啪啦炸開。

    她火速衝回他面前,掄起拳頭便打,抬起腿便踢,直往他身上招呼。

    「你還說?你還敢提?可惡!可惡!你故意挖個洞要我跳,要我困在自個兒的承諾裡!食言的是小狗嗎?對啊!我就當小狗,我愛當小狗,我樂意!我就食言!我就食言!」她練過拳腳功夫,此時處在盛怒中,力道著實不輕,拳拳捶打在鄺蓮森胸膛上。

    他不動如山,由著她洩忿。

    有幾下揮中下顎,打破他嘴角,他雙眉皺也沒皺,僅垂目盯緊她帶淚的臉容。

    「你騙我!一直騙我!難怪一扯到飛燕大俠,你動不動就岔開話題!難怪飛燕大俠下巴乾乾淨淨、沒留鬍鬚!難怪飛燕大俠身上嗅得到你的氣味!難怪飛燕大俠一雙眼跟你生得那麼相似!難怪你身手如此利落,能把翻倒的一籃子雞蛋全救起!」拳打加腳踢,她把他當成練武的木樁,邊揍邊哭邊嚷。

    「混蛋!壞蛋!臭雞蛋!什麼欲練輕功先練氣?什麼七七四十九天……你滿肚子壞水!」一口氣沒提上來,她眼前一花,酒氣沖腦,身子驀地癱軟。

    鄺蓮森及時摟住她,讓她貼靠著他喘息。

    幽暗中,她臉色蒼白得教人心驚。

    「純君,休息一會兒,若還想揍我,等會兒有力氣再揍。」

    「嗚嗚嗚……你騙我,你扮成飛燕大俠騙我,可惡……」

    他歎氣。「我從未說過自己是飛燕大俠。難道纏頭蒙面的黑衣客就一定是飛燕大俠嗎?」

    「你還狡辯!我喊你飛燕大俠,你也沒否認!」

    意識稍稍回穩,她抬頭瞪他,近近一瞧,見他唇瓣滲血,心隨即一擰。

    她想起適才暴沖的舉動,從不知自己會失控到如此地步,她打他、捶他、踢他,拿他當仇人對待,他能閃能擋,卻由著她拳打腳踢施暴……哼!以為使苦肉計就天下太平了嗎?她、她……可惡!她偏偏吃這一套啊!可惡!可惡!

    心覺得疼,又覺不甘願,她不想隨他搓圓揉扁。

    深吸口氣,她調開眼。「你放開我,我、我不想再跟你說話。」

    聞言,鄺蓮森俊臉一變,語氣略急。「純君,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她孩子氣地摀住兩邊耳朵。他口才太好,說話很動聽,她受不住他猛攻的,一聽下去她心就軟了。她還不要理他,她情願當小狗,還要氣很久才甘心!

    「純君,看著我。」他沉聲要求。

    「我不要看!」連眼睛也閉起,閉得緊緊的。

    淚掛香腮,羽睫顫顫,她一閉眼,模樣更可憐。

    鄺蓮森內心既急又惱,對她既愛又憐。

    他一時間莫可奈何,左胸鼓動,遂抱住她俯首就吻。

    這不是輕憐蜜意的誘哄之吻,而是帶有火氣的慾念,安純君一驚,眸子大張,雙手雙腳又打又踢,在他懷裡掙扎。

    她不肯松唇,鄺蓮森便強吻。

    抗拒間,她嘗到他唇肉的血味,方寸一絞,明明傷在他嘴上,她卻覺得好痛,很沒用地嗚咽了聲,他的舌、他的氣息便乘勢而入。

    這個吻持續許久,直到他徐徐退出,貼著她濕潤的嘴角,兩人呼息交錯,密密交融,安純君突然開始哽咽,哽著、哽著抽了氣,下一瞬,她放聲大哭,哭聲響徹整座水杉林——

    「爹啊∼∼娘啊∼∼安小虎啊∼∼鄺蓮森欺負人!嗚嗚哇啊……他欺負人——我恨死他、恨死他了、恨死他了……嗚啊啊……爹啊……」

    鄺蓮森一個頭兩個大,實在拿孩子氣的她沒辦法。

    歎氣,他把哭得眼花花、滿身酒氣的妻子攔腰抱起,往大宅方向走。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