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季潔
他挑眉,一發不語盯著雙親。
從未見過兒子如此炯亮的雙眸,莫老夫人幾乎要以為眼前的男子不是臥病在榻的兒子。
「兒呀,娘再替你納個妾,好不好?」被那雙厲眸盯得直發毛,莫老夫人脫口問道。
「你要我納妾?」怒意藏斂在瞳底,他略沉的嗓微繃,不懂爹娘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居然還想替他納妾?
「是呀!蝶兒乖是乖,但說到底是粗鄙的鄉下姑娘,若不是因為她的福氣,算是高攀咱們家;再說都快一年,再怎麼不濟,肚皮也該有個消息,若不能生……」
她盯著兒子炯炯厲眸,一股莫名的壓力竄上,氣勢頓時消了大半,連話也詭異地縮進喉頭,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弄清楚原由,莫熙宗眉宇神色益發陰鬱,心頭五味雜陳。
他知道爹娘始終擔心他的身體,怕莫家的香煙斷在他的手中。
但將遲遲未有子嗣的重擔歸咎在丁笑蝶身上,會不會太不公平了?
「那女子娘瞧過了,樣子福福態態,屁股又圓又大,準是個會生小孩的料。」
莫老夫人得意地說。
聞言,莫老爺頭痛地揉了揉鬢角,大翻白眼,突然同情起兒子。
「生小孩的料……」莫熙宗低聲復喃了句,心裡竟覺得可悲也可笑。
他彷彿成了播種者,而女人們則成了一塊田,越肥沃的田地,越有機會長出作物。
若丁笑蝶知道爹娘要他再納小妾,她會是什麼反應?是不是依舊會對他扯出無動於衷的燦笑?
他陷入沉思,而娘親則將他的沉默當作默許,興高采烈地細數看中女子的無數好處。
然而,一直杵在寢房外的丁笑蝶感受不到寢屋裡詭異的氣氛,霎時間腦中一片空白地僵在原地。
婆婆嫌她是粗鄙的鄉下姑娘,要幫相公再納個比她更好的小妾。
而相公……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
他的沉默是代表認同納妾的事嗎?
沒勇氣聽完更多讓她心灰意冷的話,丁笑蝶下意識恍惚舉步轉身離開。
她不知自己該走往何處,每跨出一步,腦中便浮現一句問話。
相公要再納個小妾,那……她算什麼?
她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婆婆急著要再替相公納個妾?
才多久的時間,就斷定她不能生?
難道相公也……嫌棄她?認為她只是個粗鄙的鄉下女子嗎?她做得不夠好嗎?
越想,心揪得益發疼痛,那無止境打由心頭竄出的冷意,將她凍得渾身止不住顫抖。
她毫不保留將她的心、她的愛傾注在他身上,為何最後竟是落得讓人如此心寒的下場?
想起近日相公對她的冷淡,丁笑蝶的胃湧上一陣苦澀翻騰。
她不是不知道,他一直為無法盡快取得那貪官罪證而煩心,她甚至不想拿妹妹的事去煩他。
如果他懂她,就會看懂她這一段時日的強顏歡笑。
如果他懂她……唇角揚起苦澀一笑,習慣燦爛的弧度掩不去酸楚,卻加深她內心的酸澀苦楚。
驀地,止不住胃間莫名的翻騰,丁笑蝶一個噁心,軟癱在花園一角,嘔出滿腹苦澀。
噁心的感覺一發不可收拾,纖瘦的身子倚在石牆上,她不斷地乾嘔,卻只是嘔出一堆酸水。
好不容易止住歎嘔意,她氣喘吁吁地以手背抹去唇角的酸水,淚,仍無意識的流著。
大戶人家的男子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她早該料想到相公會有納妾的可能,為什麼還會這麼難過……她不懂……
「嗚……」掩不住發出可憐的嗚咽聲,她無力地蜷縮在花園一角,用眼淚哀悼她幾近心碎的心。
「你在這裡做什麼?」
不經意的一瞥,暮定秋發現那藏在斑駁光影下的嬌小人兒。
他挑眉,訝異莫爺居然會放任他心愛的小娘子哭成這模樣?也訝異愛笑的她竟然哭成這模樣。
聽那冷得幾近無情的嗓音由她頭頂上方傳來,丁笑蝶愣愣地抬起哭成朦朧的淚眼,看著那張萬年大冰臉映入眼底,繼續埋頭沉浸在悲傷中。
她沒理他,不意外,上回她因為妹妹,急著到竹居請他幫忙,他也沒理她……
「我去看過她了。」
眼前的女子不是他想關切的對象,正巧遇上,就讓她安個心吧!
話一出口,他自嘲淡笑,看來他最近真的不正常。
否則也不會因為丁笑蝶一個月前突如其來的請求,破天荒地動了惻隱之心,招惹了另一個女子來破壞他平靜淡定的生活。
丁笑蝶詫異看著他,忘了哭泣。
「她遇上了點麻煩,我解決了。」
似乎不讓她有時間思考,他用簡扼一句話交代過程。
「意思是……喜芸沒事了?」
這一陣子老天爺像是要與她作對似的,把所有不開心的心情全加諸在她身上。
她一直沒再接到妹妹的消息,相公又因為莫名原因與她冷戰,不理她,滿心苦悶無處可吐,她又憂心又鬱悶。
沒想到外表冷漠的暮定秋,居然對妹妹伸出援手……丁笑蝶震懾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表達內心的感激。
暮定秋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他聳肩道:「她……很好。」
聽他這麼一說,丁笑蝶稍稍鬆了口氣。
暫且撇開心裡的負面情緒,她總覺得暮定秋似乎有些不同,偏又無法具體形容,發生在她身上的改變是什麼。
好奇地打量著他,丁笑蝶問:「你還好吧?」
他明顯一愣,瞬即回神道:「你看起來比我更糟。」
丁笑蝶吸了吸鼻子,想笑,眼淚卻不爭氣地一顆顆沿著臉頰滑下。
見她當著他的面流下眼淚,暮定秋僵在原地,尷尬得不知該如何反應,緊抿的唇擠不出中句安慰的話語。
沒料到會在人前失態,丁笑蝶倉惶地抹去淚。「謝謝你幫喜芸,我不舒服,改日再謝你,我……我先走了。」
她旋身想走,卻因為腳步太急踩著裙擺。
在她一個踉蹌往前撲倒的那一瞬間,暮定秋伸手穩住她的身子,蹙眉問:「需要我送你回房嗎?」
丁笑蝶聞言,驚慌地拒絕她的扶持。「不!我不回房,謝、謝謝你。」
她既難過又沮喪,這時候回去,她無法裝作不知道,無法像往常一樣,笑著面對相公。
也不知她是病了又或者真是同丈夫賭氣,她氣色不佳,一張愛笑的臉慘白,說不準走沒兩步就暈了。
「你的臉色很差,我送你回房。」他堅持攙扶著她。
丁笑蝶的確感到渾身無力,甚至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但此刻她只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我說不用麻煩,你別管我,行嗎?」使勁推開他,丁笑蝶氣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這大冰塊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真幫人幫上癮,非得和她作對才爽快嗎?
在兩人拉拉扯扯之際,一抹陰鬱沉嗓倏地介入。
「你們在做什麼?」
冷厲眸光落在暮定秋強握住小娘子纖臂的動作之上。
他們在吵什麼?暮定秋要帶她去哪裡?
一聽到莫熙宗的聲音,兩人爭執不下的狀況在瞬間凝滯。
「你可來了,快領回你家棄婦吧!她哭得夠慘了。」回神瞧見莫熙宗陰鬱的俊顏,暮定秋直覺將他鐵青神色歸為與小娘子鬥嘴的結果,討救兵地道。
「她來找你哭訴?」凝著小娘子猶有淚痕的臉兒,莫熙宗的心狠狠一揪冷聲問。
兩老離開後,他遲遲等不到丁笑蝶,腳步才移向偏廳,他注意到草草擱在偏廳圓桌上的食膳藥蠱,心猛地一沉。
只要輕輕一推,那拖著食膳藥蠱的托盤,保證摔落。
他猜想,丁笑蝶鐵定聽到他和兩老的對話。
無法確定的是,她究竟聽了幾分,為什麼會倉促地擱下食膳藥蠱,轉身就跑?
這推測讓他擔憂不已,他怕她傷心、怕她難過,於是急著四處找人,沒想到得到的結果竟是,她找暮定秋哭訴自己成為棄婦?還在園子裡拉拉扯扯,難道不怕讓下人瞧見說閒話嗎?
頓時,他狼狽得就像被狠狠揚了兩巴掌似的,俊顏罩著一層懾人寒霜。
那一幕渲染了腦中想像,化成圈圈猜忌漣漪,層層包裹住他的冷靜理智。
莫熙宗不斷想,在他出任務時,他們常見面嗎?
他們……背著……硬生生截斷腦中造次的思緒,怒火、醋意在胸膛裡沸騰,莫熙宗心痛得無法再想。
「你們背著我,苟且多久了?」心痛的感覺湧上,他寒著嗓開口,那雙冷峻的眸因為妒火,顯得異常炯燦。
「苟且?什麼意思?」暮定秋挑眉,一臉茫然。
這兩個字用在他和丁笑蝶身上實在詭異。
「你不會不懂苟且兩字的意思。」
他無法不懷疑!
她送暮黛青荷包,她向暮哭訴自己成為棄婦,光這兩點,就足以掀起心頭滔天妒意。
聽著他荒謬的言詞,丁笑蝶瞪大著眼兒望著他,難以置信地哽咽出聲道:「宗哥,你……」
相公懷疑她和暮……相公居然懷疑她和暮有私情?說明白些叫有染,再難聽些是……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