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連亞麗
小紅靜默幾秒，隨後又露出笑容。
「唉，你不要這麼嚴肅嘛！我不過就是快死了而已，我自己也知道啊！」
「你的家人呢？總要有人來處理吧！還有，翟尋洋不是你的男朋友嗎？」
「我的年紀都這麼大了，早就應該要自立，而且我的家人也沒辦法照顧我，他們全都移民美國，當初我爸媽要帶我一起去治病，我不肯，現在他們在坐移民監，短期內也沒辦法回來。
「那翟尋洋就不理你，是不是？」鐵克雲突然有點火大，分不清是替小紅抱不平還是怎樣，只是看著她孤單的面對病魔，不禁一肚子的火。如果翟尋洋真的在這時候丟下重病的女友不管，她一定會想辦法替小紅出氣。
「沒有、沒有，我跟你說過，他人很好，只是他要我到醫院治療，我不肯，所以他這陣子才氣得都不想跟我見面。」
也就是因為如此，這陣子小紅才天天自動跑去學校，趴在翟尋洋的車子上等他，因為他不肯見她，也不願接她的電話，但是當真見到她，他還是會把她送回家。
「所以他還是會心軟的，我跟你說過，他人真的很好，至少沒有真的丟下我，而且他也是唯一一個沒有離開我的人。」
鐵克雲不知道要做何反應，反正打從第一次見到小紅，就知道她是翟尋洋的忠實粉絲，絕不可能說出他的半點不是，而她則聽不進有關他的半點好話。
「不要談我的事了，我的生活一點也不好玩。倒是你，你始終都沒談成戀愛，心情一定很不好吧？」小紅露出賊賊的笑容，像是在逗她。
「別老是問我這些，我的人生又不只是戀愛一項而已。再說，我只是跟人家吃過幾次飯，跟戀愛失敗根本扯不上邊。」
「我聽到的可不是這樣。」
「你聽的都是謠言，謠言本來就不可信。」
「你看到的翟尋洋也只是表面，表面本來也不可信。」
「你為什麼要一直在我的面前說翟尋洋的好話？他人好不好，又不關我的事。」
「我只是覺得你好像很討厭他，就因為他賽車贏過你，所以你一看到他就像看到仇人。」
不只是那次賽車，連辯論比賽，還有校內的文學比賽，都是他贏，甚至連談戀愛這項他都贏她……不過鐵克雲可不會把這些都說出來。
「像你們這麼優秀的人，我以為你跟他應該會惺惺相惜，你不喜歡他這樣的男孩子，那麼你喜歡哪一種？你之前那些……跟你一起吃過飯的男孩子，他們明明都長得不怎樣，我真不懂，他們是靠哪一點吸引你的？」
「我一點都不在乎人家的外表，好嗎？我在乎的是內涵，至少他們的文筆都不錯。」
「光會寫文章，有什麼用？還不是空口說白話，要做得到才算數啊！」
「所以才需要多認識瞭解，只是我跟人家吃一次飯就破功了，結果被你們說成是戀愛失敗者，你不覺得我才冤枉嗎？我認真上進，實實在在的過日子，盡我的本分把所有的事都做到最好，不過就是沒找到好對像談戀愛，為什麼我要被說得這麼不堪？」
小紅看著她為自己辯解的激動模樣，似乎也瞭解了她的苦悶。
「其實你也是個好人，我覺得你一定會幸福的。」
「我才不在乎以後會不會幸福，倒是你，你不要老是把所有的人都說是好人。」
尤其小紅才說過翟尋洋是好人，又說她是好人，那她跟翟尋洋不就是同一種人？她才不要跟他一樣咧！
「你先把你自己的病搞定吧！都這樣了還出門，你差點就死在大街上，我也差點被你嚇出病。」
「你覺得我這樣躺在醫院裡有比較好嗎？看著自己的身體慢慢的退化，先是腳不能動，再來手不能舉，接著無法呼吸，插管，慢慢的失去意識，再從沒有意識的過程中迎接死亡。」
聽她這麼一說，確實是很不舒服，鐵克雲不禁語塞。
「其實我知道自己只要再進一次醫院，就再也出不去了。」小紅很坦然的面對自己的病情，也明白未來會發生什麼事。
鐵克雲卻無法接受，眼看著一個不過才大自己五歲的女孩子竟然要這麼結束生命，有種說不出口的心痛感覺，儘管她跟小紅不熟，卻為了小紅不幸的遭遇感到難受。
「我……」她壓根兒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
「你知道住院最討厭的是什麼嗎？那就是想吃什麼都變得很不方便。我真想吃夜市的烤玉米，搞不好以後再也吃不到了，還有好多東西……我以後都吃不到了。」
「好啦！我如果有空，再幫你買好了。」
「真的嗎？」小紅的眼睛為之一亮。
「如果我有空的話。」
鐵克雲為自己的一時心軟感到有些氣憤，但就當是完成小紅的願望吧！也不過就是烤玉米，她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小紅……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第5章()
除了烤玉米之外，鐵克雲又幫小紅帶了臭豆腐和蚵仔煎，甚至還有泡芙跟蛋塔，最近一次小紅想吃的是牛肉卷。
每一次到醫院看小紅，鐵克雲都覺得自己離某個陷阱越來越近，在她的生活裡，不乏其它好友的存在，但她的好友們都很健康，沒有一個是在面對死亡的，一旦和小紅越來越熟，對於她即將離開的事實就越來越感到焦慮。
「你不用唸書嗎？快要期中考了。」
鐵克雲在醫院裡遇上翟尋洋，他主動跟她說話。
「我已經看完書了，她說她想吃牛肉卷，所以就幫她買來了。」她舉起手中的袋子，像是在向他證明她只是純粹送吃的東西給小紅。
「你特地繞路去幫她買的？」
當然是，這還用說嗎？這家外商大賣場的分店都不是在市中心，她還是特地搭公車過去買的，只是她並不想向他邀功，也不想說出自己特地去買的事實。
「你聯絡上她的家人了嗎？他們會回台灣來看她嗎？」
「不會。」
「什麼？」鐵克雲覺得不可思議，小紅的家人寧可留在美國，也不願回台灣來看看瀕死的小紅？
「他們好不容易才去美國，要回來得花費好幾萬的機票錢，他們在那裡過得也很辛苦。」
「那幹嘛還要去過苦日子？」
「有些人就是認為外國的月亮比較圓吧！而且已經過去了，也沒有辦法再回頭。」
「但小紅是他們的親人啊！」
「當初他們也有要求她一起過去，是她不肯，因為如果在國外就醫，得花費更多的錢，她不想給家人帶來困擾，所以堅持一個人留在這裡。」
「難道就讓她一個人待在這裡，慢慢的死去？」
翟尋洋沉默了一會兒，「別在她的面前提起這些事。」
「我知道，你有跟她說嗎？」她也不是那麼白目的人，不會去提這種讓人傷心的事。
「她的家人有跟她通過電話。」
所以小紅的家人有跟她談過？
鐵克雲不能想像他們是怎麼跟小紅說的，生了病的人當然希望家人可以在身邊陪伴，尤其是她的病這麼嚴重，而鐵克雲也明白一旦住進醫院就是一大筆的錢，小紅一個人在台灣，她先前不願意住進醫院，很有可能是因為負擔不起龐大的醫藥費，所以寧可犧牲自己。
走進病房，鐵克雲一樣無法擠出熱情的笑臉，只是一貫冷然的拿起手上的袋子，面無表情的對病床上的人說：「我帶牛肉捲來了。」
「哇！太好了。」小紅放下手機，擠出虛弱的笑容，「醫院裡的食物真的好難吃，我超想念這個牛肉卷，還有河濱夜市的鐵娘子鹹酥雞，那個鹹酥雞超好吃的，而且那個夜市女霸主也姓鐵耶！該不會是你的親戚吧？因為她們都好厲害，她們家的鹹酥雞真是好吃得沒人能比。」
「喔！她們是我的堂表姊。」鐵木真跟鐵木蘭兩姊妹確實是她的堂表姊。
「什麼？真的？！我就知道！你們一家子都超猛的，我真羨慕你們有那麼多親人，一家子湊在一起，一定很熱鬧吧？」小紅的臉上流露出羨慕。
「她們是我的堂表姊，算是遠房親戚，偶爾會來我家拜訪我奶奶，也不是天天見面。」
「這樣還是很好啊！鐵娘子鹹酥雞的生意超好，每次去都得抽號碼牌，還要排好久的隊。」
「我下次再幫你買她們的鹹酥雞好了。」鐵克雲瞥見她放在床上的手機，上頭有一個男孩子的照片。
小紅順著她的眼神看去，「照片上的人是我的小弟，我還有一個大弟，我爸跟我媽的感情不好，很愛吵架，不過我想他們去了美國，生活那麼艱苦，應該會彼此體諒，感情也會變好。
「你沒聽過『貧賤夫妻百事哀』嗎？你爸和你媽搞不好吵得更凶，明天就會有一個人因為受不了對方而提著行李飛回台灣來找你訴苦，你一覺醒來，睜開眼睛，就會看到你爸或你媽站在你的面前。」鐵克雲才不相信這種丟下家人的人會有什麼幸福快樂的時光可以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