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裘夢
不過,這蘇大公子不愧是跟鳳烈陽有著十幾年情誼的朋友,總是巧妙地在某人怒火的臨界點上遊走,讓她這旁觀的人都常常為之失笑。
「王妃還是吃不下什麼東西嗎?」
她苦笑搖頭,「吃倒吃得下,就是沒多久又都吐出來,徒然糟蹋糧食罷了。」
「那也得吃。」廊下幫妻子修剪花枝的人手上一用力,又一朵月季掉落塵埃。
「有吃了。」宋微涼略帶安撫地看他一眼。
她提議自己去修剪,讓他們兩人說說話、下下棋,他一聽她提剪就黑了瞼,搶著跑去修枝,結果總是在一旁冷嘲熱諷的插話。
蘇玉書低眉之際,嘴角微彎。將心愛女子讓出,不表示放棄挑釁情敵,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行。
手上輕鬆落子。「王妃的棋藝益發的精湛了。」
宋微涼輕笑起來,「有蘇大人這樣的良師,我若始終不見精進,說出去也有失面子。」
「王妃的心思若全用在棋盤上,玉書未必能贏。」
「瑣碎之事太多,無奈至極。」
「下官有一事請求,不知王妃是否肯應允?」
宋微涼尚未來得及答話,鳳烈陽已搶過話頭,「說來聽聽,若不過份,本王也非吝嗇之人。」
蘇玉書無視某人的警告目光,淡定自若地道:「若王妃生下女兒,下官想認為義女。」
「蘇刺史的膽子見長啊。」鳳烈陽冷笑。
他面不改色地輕笑,「不敢。」
彷彿沒察覺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她逕自在棋盤上落子,若無其事地道:「大人年輕有為,當有淑女可般配,日久必有千金膝前承歡,何必認養螟蛉?」
「他人再好,終非所求。」蘇玉書發出一聲幽歎。
一時之間,廊內廊外兩人都怔仲了下。
兩人對視一眼,鳳烈陽有些陰鬱地栘開視線,宋微涼瞭然的一笑,目光再次落到棋盤上,吃子。「如果這次真是女兒,就過繼給大人好了。」
「多謝王爺、王妃。」
子落之際,宋微涼輕語,「對不起。」
蘇玉書泰然若素的跟進,也輕言,「心之所願,甘之如飴。」
廊外,「喀嚓」一聲,又一朵花落地。
宋微涼「啪」的將手中棋子扣於桌面,轉頭怒道:「鳳烈陽,你進來下棋,再這樣剪下去,我這花園就得改為草園了。」
蘇玉書低頭掩唇輕咳。
「微涼,你身子不方便。」
「等我看到滿園花枝綠葉卻沒一朵嬌花時,就不只身子不舒服了,我心都不舒服了。」她一忍再忍,不表示她就沒有底線。
鳳烈陽看看那個低頭竊笑的人,再看看杏眸開始噴火的妻子,權衡之下,「我到那邊修枝去。」
看他遠遠走開,蘇玉書收斂笑容,看著眼前人道:「王爺是個很好的人。」
「我明白,大人不必多說。」
「看到王爺能像現在這樣過著田園之樂的生活,老實說,我很羨慕。」
「大人也可以。」
蘇玉書搖搖頭,輕輕地道:「微涼小姐,沒有相伴之人,即便田園生活,又何來樂趣可言,還不如投身朝堂,為國一展人才。」
宋微涼捏緊手中的棋子,嗓子有些發澀,幾乎沒辦法出聲。
「微涼也只是尋常之人,大人過於執著了。」
看向園中那認真修剪花枝的身影,他臉上泛起一抹羨慕的笑,「當年王爺開始輔佐當今聖上之時,迫於現實不得不狠心大起殺戮,有個王爺喜歡過的女子藉獻身之際想要謀害他,被他失手打死,自此,王爺便不曾真正的笑過。」
她訝然的看向他。
蘇玉書繼續往下說:「而我,因為與王爺過於親近,先前有過婚約的青梅竹馬便改投他人懷抱。世人譭謗之言,有時比利刃更加傷人。他們寧願相信他人之言,卻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
「微涼並非不信人言——」她覺得自己應該要說些什麼。
「我知道。」他截斷她的話,「只是接觸過微涼小姐,就不難明白王爺何以對你如此執著了,你們之間頗有些高手過招的味道,縱然王爺氣勢驚人,你心定如一,終究佔了上風。」
「是嗎?」宋微涼苦笑。她倒看不出自己哪裡佔了上風?
「其實,取捨之間,我與王爺興許遠不如微涼小姐。」
「大人真是過獎了。」
「我曾問過王爺你們的初遇。」
「啊……」她完全沒有想到。
「微涼小姐當時的選擇讓王爺玩味,也讓玉書欽佩,世間女子能做到如此的有幾個呢?」他狀似不經意地反問。「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破斧沉舟,反正最壞的結果,就是淪為強盜的押寨夫人罷了。」她笑著說起前塵往事。
「是呀,這便是微涼小姐讓在下佩服的地方。你把自己放在一個最低的位置、最壞的境界,所以才有更多的驚喜與轉機。可當初,我與王爺輔佐幼皇的一開始,輸不起,所以我們用最保險的方式斬斷一切可能的危機,卻也造成一些無辜的流血。」說到這裡,蘇玉書眼中蒙上一層灰黯。
宋微涼卻輕輕地笑了,「皇權更迭,自古如此,蘇大公子,你想得太多了。也許正是由於你們的當機立斷,才避免了國家戰禍的發生,挽救了更多的百姓於水火之中,所以,你們的決定並沒有錯。」他楞了下,緩緩看向眼前人——她輕笑晏晏,目光如水般清澈。
「所以,你大可不必為了贖罪而如此兢兢業業,像烈陽就沒有這樣的顧慮,他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既然你當初認為足對的事,就不必在日後否決自己。大人熟讀經書,自當明白,男兒立世,但求無愧於心。」
「無愧於心……」他眼前閃過一片血海,那是困擾他多年的夢魘。
「說得好!」鳳烈陽的聲音突如其來的插入。
蘇玉書抬頭看去。
鳳烈陽一掌拍在他肩頭,「蘇呆子,本王對你說教,倒有幾分為自己開脫的意思,不過微涼的話可是說到你心坎了?」
他也笑了,「謝謝王爺。」
「相交多年,何必客氣。」
「那下官日後便常來走動。」
「好走,不送。」馬上變臉。
蘇玉書道:「王爺何必如此冷淡,大傷你我傳聞之中的深情厚意。」
鳳烈陽劍眉一揚,直接伸手將他往書房拖去。
宋微涼在後面笑著搖頭。
卸下肩上責任的丈夫看起來北以前要可愛得多,而卸下心中包袱的蘇大公子,往後的路也會走得更加的平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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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年,宋微涼生下一女,益州刺史府大擺宴席,為這位千金慶生。
肅王長女誕生時,便以蘇鳳兩字起名,終生未改。
而得到消息的嘉佑帝鳳哲修修書一封,表示想認一妹妹進宮。
回應他的,卻是以蘇宰相為首的朝臣極力主張的納選秀女的奏章。
嘉佑帝耿耿於懷,便道:「朕的皇叔之奸詐實令朕深惡痛絕。」
此話被史官誠實記錄在冊。
直到多年後,已屆及笄之年的益州刺史千金入京探望祖父,嘉佑帝興而召見,見之歎曰:「盡得皇嬸當年之丰采,若非皇妹,必當收為後宮。」
自此,蘇鳳有生之年未再入京。
史冊上留有嘉佑帝一言,「朕的皇叔極端吝嗇之人也。」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