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齊晏
「零厲,我喜歡你陪我,你能天天陪著我嗎?」何茉雅笑得天真無邪。
「我不能,因為我是妖獸,我的模樣會嚇壞所有人。」他學會了要用耐心讓她慢慢接受他,耐心這種東西是妖獸最缺乏的,然而為了她,他必須得要學會。
何茉雅笑盈盈地搖首。「不會的,我喜歡你的樣子。」
「等到天一亮,我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他害怕再看到像姚堂英乍見他變身時的那種驚恐駭然。
「你會變成怎樣?」何茉雅好奇地眨了眨眼。
「我會變成猛虎。」他眸光深沉,緊盯著她的反應。
「猛虎?」何茉雅一臉傻氣地反問。「虎?」她迷惑地伸手指向房門。「是那種虎嗎?」
零厲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見房門上貼著一幅圖,畫的正是一頭威猛的虎。
「為何你的房門上畫著虎?」他十分驚訝,幾年來都直接穿牆進出她的閨房,竟從來沒有發現門上貼有虎畫。
「因為爹說虎是瑞獸,是神獸,畫虎於門,鬼不敢入,可以鎮壓邪靈,便不會有邪魅侵害我。你還說自己是妖獸,明明就是瑞獸、是神獸呀!你果真是我的守護神!」何茉雅愈說愈開心。
瑞獸?神獸?零厲冷冷一笑。他活了一千多年,從來沒有人對著他說他是瑞獸、是神獸,人類是最無情也是最會說謊騙人的,在山中看見他時巴不得立刻把他射死,人人都覬覦著虎皮、虎骨、虎筋、虎鞭、虎掌,轉過頭卻又將虎形繪成圖像貼於門上,敬仰地說他是瑞獸、是神獸,真是虛偽至極。
「我只有月圓之夜才會是人形,其餘時間都是虎身,這樣不會令你害怕嗎?」他的模樣可不像門上那幅畫裡的虎那般嬌弱可愛。
「我怎會害怕,你是瑞獸,是神獸呀!」她既輕柔又堅定地笑說。
零厲深深吸一口氣。如果何茉雅將他視為瑞獸可以更能接受他,那麼為了何茉雅,他願意虛偽地當一回瑞獸,假扮一回「神」。
大地初醒,天將亮時,他在她眼前變回了虎身,巨大的身軀幾乎佔據她閨房的一半空間,轉個身,尾巴就將房中的桌椅掃倒在地。
他等著預料中的驚叫聲,但是沒有,他看見何茉雅雖然瞠大著雙眼看他,但眼中並沒有流露一絲絲害怕恐懼,只有滿滿的驚喜與好奇。
「能讓爹娘看見你嗎?」
「不能,他們若看見我,我便不能再守護你了。」他多想直接擄走她,但是他不能重蹈覆轍,他要確定她肯心甘情願追隨他。
「可是你太大了,我藏不了你,這可怎麼辦?」何茉雅擔心的只有這件事。
自從奼月墜入凡間轉世輪迴後,零厲百年多以來的心情從沒有像此刻這般輕鬆過,他知道自己這回做對了,奼月的轉世不再推拒他,不再逃離他了。
「以後我每晚都來,天亮以後離開,好不好?」他蹲坐在她床前,用前額磨蹭著她小小的掌心。
何茉雅輕笑著,零厲的身形足足有她的三倍大,但當她撫摸著他斑斕奪目的毛皮時,就像在愛撫著一隻大貓。
以後的每一晚,零厲都是夜半來,天明去,他每晚伏在她的床畔陪伴她,但是沒有法力時,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為病所苦而無能為力。
不管零厲再怎麼小心謹慎,還是教人看見了蹤影,何府出現虎妖迷惑千金的傳言,悄悄地傳開來了。
這一夜,零厲一到何茉雅的房前,何府剎那間大放光明,喊聲震天,手持刀槍箭矢的數十名彪形壯漢將零厲團團圍住,殺氣騰騰。
「我的閨女病得愈來愈重,原來都是被你這虎妖吸走了精氣!」一個中年男子跨出人群,眼神充滿殺意。
此時的零厲正是虎落平陽,就算能突圍逃離也必定負傷,然而他是山林百獸之王,骨子裡只有迎戰,沒有逃命兩個字。
冷酷的刀刃削過空氣砍向他,他撲咬還擊,咬斷了幾名壯漢的喉嚨,利爪撕開了數個大漢的軀體。
鮮血噴濺,慘號聲不斷,院中瀰漫著濃稠的血腥味。
零厲沒料到屋頂還有埋伏,幾支利箭劃過黑夜射向他,幾乎穿透他的身體。
「住手——」何茉雅掙扎著奔出房門,驚懼地望著眼前血腥殘酷的一幕。
「快回房去,茉雅!爹一定會除掉這只害了你的虎妖!」那中年男子重聲大喝,壓不住殺機。
「不!他不是虎妖……」何茉雅甩脫婢女的手,衝進刀林箭雨中,儘管瘦小的身子根本無法幫零厲龐大的身軀擋下多少攻擊,但她還是下意識地衝了過去。
數十名彪形大漢早已殺得眼睛都紅了,混亂中,一支朝零厲射去的冷箭竟當胸射穿了何茉雅。
一陣暈眩,她軟軟地癱倒,雙眸迷惘地望著零厲。
「他是瑞獸……是神獸……」她沒有呻吟的機會,蒼白的唇角不斷溢出鮮血,艱辛地說出了這一句便永遠地合上了眼。
零厲怒吼,虎嘯聲震得地動山搖。
為什麼還是沒能逃得過?
為什麼——
斗轉星沉,明月被烏雲掩住。
遠方的狼嗥聲喚回了零厲的思緒。
「奼月……你為什麼要逃?」
「我不是你的,我討厭你,我恨你,我一直恨你的……」
腦海深處的痛苦記憶再度翻滾而出,每當想起奼月的痛苦哭喊,想起奼月哭喊著恨他、恨他,卻又為他擋下璇璣娘娘的神火罩,他的胸口就痛到幾乎發狂,更沒想到在她的第十世何茉雅身上再度重演了這一幕。
他深深吸一口氣,冷風讓他從那些嚙人心肺的回憶中漸漸清醒過來。
他無法讓自己沉浸在失去何茉雅的痛苦中太久,雖然還身負重傷,但他已經急著繼續尋找奼月的第十一世輪迴了。
這一回,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她,找到她時她才剛出生未久,她的名字叫秋扇言。
他看見她才出生不久就受病痛折磨,聽到她的啼哭聲,他的心有如針刺般地痛楚。
此時,法力已回來了,正在他體內奔騰遊走,現在的他有摧毀山河的能力,但是卻救不了小小的扇言,就算他有辦法找到人間最珍貴的藥材,也救不了她。
一個念頭閃過,攫住了他的思緒。
人間的藥救不了扇言,天界的藥呢?
他想起了靈芝宮!
奼月是在靈芝宮內修行的仙子,靈芝宮內的靈芝草能對她的轉世之身有幫助嗎?
不管有沒有幫助,他都決定試一次,這回他不想再被動地看著奼月受苦了,他有一夜的時間可以來回天界,還算綽綽有餘。
無法為奼月承受病痛之苦,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他立刻變出一套衣服蔽體,決定趁法力消失以前走一趟靈芝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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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厲化為一道輕煙黑霧,駕風直奔天界。
遠遠望見宮殿巍峨,樓台層疊,在雲霧間若有若無,忽隱忽現,隨即聽見波濤洶湧聲,看見了前方高築著一座琉璃牌坊,刻著「隔凡橋」三個字。
三座狹窄的橋駕在深闊的山澗之上,中橋紅光焰焰,如硃砂造成;左橋金光閃閃,如黃金鑄就;右橋銀光燦爛,如白銀打造。那便是仙凡交界的「隔凡橋」,這條路他上次已走過一回了。
這三道橋只有仙人能行,凡人若走上硃砂橋會有如火燎,走上金橋會有如雷劈,走上銀橋會有如電擊,立時就會魂飛魄散,而妖魔精怪走過依然也是如火炙,如雷劈電擊,瞬間便能打回原形,法力道行深者也必重傷。
上回他已經受過一次酷刑,這回再咬牙撐過去。
愈接近靈芝宮,愈聞到香風馥馥,遠遠看見五色煙霞繚繞著白玉琉璃的靈芝宮,周圍白鹿銜花,玄鶴聲鳴。
他隱身在樹叢後,看見兩個童子在宮門前掃落葉,手中只有掃帚,沒有寶劍,甚至連一點戒備心都沒有,兩個人低聲談笑著。
「不知道碧水把紫芝園打理好了沒?」
「娘娘說花開期就在幾日後,到時咱們兩個守著,不過碧水可要累了,又要守靈芝草園,又要照顧裡裡外外。」
「奼月師姊不在,少了一個幫手,不知道奼月師姊還能不能回來?」
零厲聽到他們談論奼月,心口狠狠抽痛一下。
「朱日,娘娘在時可別提起奼月師姊,怕娘娘又要生氣。」
「我當然知道,娘娘剛走,我才敢提的,憋都憋死了。這幾個月以來娘娘總是去聽菩薩講經說法,我想說不定是為了奼月師姊。」
「娘娘對師姊真是嚴苛啊……」
「這幾日娘娘不在,咱們可以輕鬆了,一會兒叫碧水泡茶去。」
「娘娘這回要去多久?」
「娘娘和梨山老母、金池聖母相約去赴盂蘭盛會,遊覽十洲三島,少說也得十日方能回來吧?」
兩個童子將落葉掃淨,提著掃帚並肩走進宮門。
聽到璇璣娘娘不在宮裡,零厲大鬆一口氣,要是她在,想盜靈芝草絕非易事,眼下她不在,只有奼月的師弟妹守著,盜靈芝草就跟隨手摘朵花一樣容易了,他們大概沒有想到他會來到天界盜靈芝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