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決明
「在想什麼?臉上有可疑的暗紅哦。」嚴盡歡的調侃,將思緒飄遠的夏侯武威拉回現在。
才女孩垂著淚水,哽咽喃著她不壞,在榻上妖嬌披散著黑綢長髮的魅人柔弱,承歡時雙頰緋紅、無助攀緊他的手臂,害怕他會搗碎她一般的哆嗦啜泣,喊著一聲一聲夏侯的情景,只是許久前的一段記憶。
烙得教人難忘的深刻。
那日,他抱了她,直至今天,才有兩人糾糾纏纏的點滴。他後悔過,若當時自己更有克制力些,會不會她早就膩了他,早就願意把她的心思轉移到另一個男人身上?
他不是沒想過要負責,一個姑娘將純潔身子給他,他豈能置身事外,假裝一切與他毫不相干?
但她不曾提過成親的要求,不拿女孩家的貞潔來逼他娶她——若她開了口,他絕不會拒絕。然而,她仍是不避嫌地當眾親吻他、軟賴在他身上、討著要他抱,除此之外,她什麼也不多說、什麼也不要,讓他覺得自己像個供她享樂歡愉的男寵,可以給她溫暖、可以陪她玩樂,想要名分,門兒都沒有。
尉遲義已經不再戲稱他是「姑爺」,而直接衝著他叫「男妓」,不過在他狠狠揍過尉遲義一頓之後,他才識趣道歉,並發誓以後絕不再犯,不拿這個當笑話。
「怎麼?看我剛淋浴完粉嫩可愛,又想要了嗎?她輕咬他的耳,咯咯愉笑,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著他,一根蔥白玉指,在他胸口畫圈圈。
「別鬧。」他除了這兩字,找不出其他能斥責她的字眼。
「假正經。」她笑啐他,趁他雙手抱著她,沒法子阻止她的戲弄,她盡情撩撥他,指腹一會兒盤旋在他胸口,一會兒又爬到他的喉結,想就此逼出他的悶吭,像每回在床第之間,男人面臨極致歡快的邊緣,難以壓抑的激情粗喘。
夏侯武威腳步加快起來,視她為燙手山芋,恨不得三兩步飛馳回房,直接把這作弄人的小妖女狠狠甩上床,再逃她逃得遠遠的——
雖不是飛,亦相去不遠,他以輕功回到她的閨園,膝蓋頂開門扉,迸她進房,閨閣的小廳圓桌上,擺滿膳食,她睡醒迄今,還沒吃呢,早膳和午膳全混在一塊兒了。
貼心的丫鬟小紗,挑選許多色美味兼具的料理,熱騰騰竄著輕煙、飄著菜香,不敢讓主子餓到。
嚴盡歡確實餓了,先填飽肚子,才有精氣神繼續調戲他。
她要夏侯武威將她放在紫檀圓繡墩上,小紗靈巧填滿一碗香米飯,擱於她面前。
她舉箸先夾了最喜愛的酥炸小魚入口,也叫他坐下來一塊兒吃,他淡淡說「吃過了」,站在她身後,看她食慾不差地扒了幾口飯咀嚼。
不經意地,他瞧見一旁小几上的空碗,碗裡仍有些許的殘藥,他知道那是何物。
他眸子微瞇,以近乎瞪視的目光在看它。
每回縱慾過後,它便會出現在小几上,被她喝得精光——用以防止懷孕的湯藥。
她總是乖乖飲盡它,沒聽她抱怨過苦。她明明是一個最討厭苦藥味的女孩,每回生病吃藥就像兩軍交戰,她化身為最頑固的敵軍,死咬著嘴兒,不許誰將湯藥送進她口中,她可以一連打翻二十碗婢女辛苦熬來的湯藥,管他浪費多少銀兩買來的,不喝就是不喝,最後被尉遲義推出去與她捉對廝殺的他,不得不使出撒手鑭,以嘴抵嘴,強灌!
我去幫你弄藥,萬一有孩子,你我都麻煩。
當年,自己怎會說出這種畜生話?夏侯武威也不明瞭,或許是理智清醒之後,發覺自己與她生米煮成熟飯之際,氣惱自己毫無定力,於是迂怒在她身上了吧……
他不想要孩子。
一方面是雙方都太年輕,另一方面他怕自己是個差勁的爹親,因為,他也曾經有個親情淡薄的父皇,連妻兒都能殺的父親……他繼承著那種男人的血統,他不確定自己是否相同,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像嚴老闆樣,成為那般教後輩欣羨不已的好爹爹。
他記得她聽見他說完,臉上表情沒有太大變化,若真要說有,原本雙頰有著女孩子家含羞帶怯的紅艷彤雲,緩緩褪去了粉色,變得白皙,然後,她點點頭,說:嗯……對,省些麻煩也好……我沒有很喜歡孩子……
她露出無所謂的笑容,說得好似比他更不願意懷上麻煩。
之後,他不曾需要再煩惱過孩子的問題,她告訴他,就算他想要孩子,她還不想生呢,於是,她喝藥的次數,與他們歡好的次數完全吻合,沒有漏掉半回。
他確實鬆了口氣。
男人的自私,在於懷胎十月的人,不是他們。
「你……」夏侯武威倏地開了口,又不知自己想問什麼,薄唇抿起,起了頭,沒了尾。
「嗯?什麼?」她銜著箸,偏頭看他,這副神情天真無邪,哪裡像是眾人暗裡稱呼的「壞當家」。
「不,沒有。」
他能說什麼?叫她別喝藥嗎?他完全無法想像,他與她之間再加上個孩子會變得多混亂……
要她少喝點藥,少與她溫存才是上策。
但……他不確定自己能否抵抗她。
比力量,他自是勝過她許多,不擔心她硬上,怕只怕她來軟的……
軟著身、軟著嗓、軟著眼神、軟軟喊他夏侯、軟軟說著來嘛來嘛我想要……
有時,他真的對她很沒轍。
而且,他對她身體的迷戀,超乎他自己的以為。
第6章()
那小碗的揚藥,苦得難以下嚥,乾草和枯木混雜的可怕味道,總是教她頻頻作嘔,她必須在空腹之前灌完它,否則她怕自己會將吃下去的飯菜全數吐光。
她討厭它的氣味。
但它免除了許許多多的困擾——對於他及她的困擾。
我去幫你弄藥,萬一有孩子,你我都麻煩。
在她以為自己即將得到一個溫暖深情的擁抱,她害羞得連被子底下的每寸肌膚都熱得發紅,他留在她身上的記憶,她這輩子都無法忘懷,那種焚身的火燙、那種相屬的感覺、那種疼痛與歡愉交錯的纏綿、那種讓她誤以為他也愛上了她的欣喜……
那一瞬間,灰飛煙滅。
她差點哭了出來。
他望向她的眼神,帶著肅穆,他的眉宇,是緊蹙的,他抿著方才吻過她的薄唇,吐出那些殘忍字句,將她甫經人事醒來的第一個清晨所要面對的怯意砍殺殆盡。
她倔強地暗暗抽息,絞在被子底下的柔荑握得好緊好緊,若她沒有讓自己感受到指甲刺進掌心的疼痛,她一定會流露出震驚打擊的不知所措。
她腦袋空白了好久好久好久,她一定要說些什麼……說些讓他好過一些的話……說一些不讓他介懷的話……說一些不讓兩人關係就此結束的話……
嗯……對,省些麻煩也好……我沒有很喜歡孩子……
謊言。
她撒了謊,然後,看見他鬆了口氣,她被悲哀湮沒,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清楚明自,這個男人,並不愛她,他不稀罕她為他生兒育女。
自做多情的人,自始至終都是她。
他離開她的房,去弄他口中說的藥,她才容許懦弱的眼淚掉下來,成串成串滑落雙腮,趕在他回來之前,要教眼淚快些流乾,盡快恢復平靜。
她平躺在床上,無聲淚水沒人枕面,被綢緞枕面吮盡,徒留一圈又一圈的深色淚漬。
方纔那樣說不好……她應該要告訴他……她最最討厭孩子,孩子礙事,愛吵又愛哭,不用他囉嗦,她也絕不會想惹上這種大麻煩,他想要,她還不願意懷呢……應該要這麼說才對,這麼說,他就會知道她不是塊當娘的料,他就不會有內疚,等會兒他回來,一定要補上這幾句,更要補上不屑至極的笑容,對……一定要。
讓他相信,她比他更嫌惡孩子的存在……
讓他相信,不要孩子的人,是她……
於是,他取回來的藥,她一口灌光它,完全不遲延、不喊苦,表現出急於飲下它的模樣,實際上它的滋味為何,她無從品嚐,再如何濃烈的苦,都苦不過心頭泛湧的失落。
的確不該有孩子,至少,她與他之間,添了個孩子,情況將會更加紊亂,所以她不曾幻想過哪天突然有了喜,腹中孕育著娃兒,他便會欣喜若狂地抱起她轉圈圈,像傻子般笑著說:「我要當爹了!我要當爹了——」
她是一個務實的姑娘,老早就看清的事情,何必去挑戰它,換來自己一身傷痕纍纍再來喊痛呢?
她寧願維持現狀,一輩子如此也無妨,至少目前的情況平平穩穩,兩人雖無名無分,卻仍是朝夕相處,他是她的,就算他不甘不願,這事實亦改變不了,這樣就夠了,她沒有很貪心想要大的又想要小的,她只要有他便滿足了。
人若貪心,兩頭落空,得不償失。
這些年來,她堅守著這份原則,不給自己任何懷孕機會,喝下數不盡的揚藥,一碗一碗一碗,代表著他與她歡好的次數,代表著多少回她放下矜持,只求以貪圖享樂為理由,將他留在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