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陶陶
「不是。」
她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是嗎?我還以為是……」
「為什麼這麼想?」
「你不是那種看到普通朋友會特意去打招呼的人。」她說道。
他下意識地推了下眼鏡,沒說什麼。
她深思地注視他,他不解地正想問她要說什麼時,她慢慢地說道:「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沒遇見Riched,我們還有可能在一起嗎?」
他錯愕地看著她,而後道:「這樣想沒有意義。」
她注視他的臉,在心中輕歎,慢慢地點了下頭。「是啊,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她輕吐口氣,瞄了下手錶。「我得走了,拜。」
「再見。」他看著她轉身往手扶梯的方向走去後才回到薇薇身邊。
「我沒打擾到你們吧?」薇薇問道。
「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她遲疑了下才道:「她看你的眼神……我不會說,感覺有點不一樣。」
他揚起眉。「哪裡不一樣?」
「有一種……不像朋友的感情,有一點親密、有一點疏離……算了,不要理會我說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放棄再說下去。
他看著她的帽簷,遲疑一會兒才道:「她是我的前任女朋友。」
她驚訝的揚起臉。
「我來買東西,沒想到會碰到她。」
「我不是故意要刺探……」
「我知道。」他溫和地說。
她轉個話題。「剛剛謝謝你。」她在走廊上擺放的長椅上坐下。
他也跟著坐下。「不用客氣,舉手之勞,還是很不舒服嗎?」
「只是有點暈。」她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就沒事了,你如果有事可以先走沒關係,我真的沒問題,不用擔心我。」
他沒回答也沒起身,只是靜靜地坐在她身邊,過了幾分鐘,暈眩的感覺慢慢褪去後,她才睜開眼注視眼前的世界。
對面是賣衣服的商店,櫥窗裡擺著幾個假人模特兒,靜靜地站在屬於他們的世界。
「小時候我很喜歡逛百貨公司。」她聽見自己開口說道。「外婆只要有空就會帶我到附近的百貨公司溜躂,我們常常坐著看人來人往,有時一坐就是一整天,只要我無聊,外婆就會給我講故事,她說店裡的假人其實不是假人,到了晚上他們就會出來活動,像玩具兵一樣,不過她說的並不是童話故事,是假人告訴她的。」
她抬頭看他,只見他微揚起眉,但並未說什麼,她勾著嘴角,繼續道:「外婆說她考上初中的那一年,她的外公為了獎勵她,帶她上台北逛百貨公司,沒想到卻迷了路,她在櫥窗外哭了起來,然後她聽到一個聲音說:『怎麼了,小妹妹,為什麼哭?』外婆抬起頭左右看了下,卻沒看到人影,她很疑惑,後來聽到那聲音又說:『我在你前面,在櫥窗裡,穿紅衣的英俊男士,雖然我被稱為假人,但是我自己可不這麼認為。』外婆驚傻了,可是小孩子嘛,好奇總是大於害怕,在外公找到她的那段時間裡,她與那假人聊了許久許久的話。」
她停頓了下,問道:「你相信外婆說的話嗎?」
「我想是哄你編出來的,不過這只是我的想法,人是很渺小的,未必能知道宇宙裡所有事物。尤其是神秘又無法證明的另一個世界。」他認真地回答。
她勾起笑。「小時候我深信不疑,每回瞧見櫥窗裡的假人,總要駐足一會兒,盼望著有一天能聽到與外婆同樣的聲音。改天我把那假人的照片拿給你看,外婆本來想把那假人買回去,可是曾曾外祖父覺得她在胡鬧,說什麼也不肯,再說了店裡哪有賣假人的,最後只拍了幾張照片,後來有個親戚告訴她,她聽到的聲音應當是附在假人身上的鬼。」
他再次挑起眉毛,不過依舊沒有評論什麼。
「那時我嚇壞了,以為外婆要開始說起鬼故事來了,不過外婆不相信那親戚的話,因為那假人說他不是鬼,所以外婆也這麼相信,當時外婆告訴我這世上對於所謂的真相,都有各自的解讀跟想法,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該相信什麼呢?
「世上的人對於『惡』這件事是趨之若鶯的,我們害怕所謂的『惡』,卻忍不住靠得更近,我們追求『善』,卻反而離它很遠,週遭的人說的惡語總比善語多,一件好事傳到了最後也會成為壞事。那時我年紀小聽不大懂,不過我很崇拜外婆,她是那麼的聰明。那麼的漂亮,如果我也能有她的一半就好了。」
她低下頭,輕輕歎口氣。「外婆的死對我打擊很大,她過世前幾個月,我每天都會去醫院看她,陪她說說話,那時我已經有點不對勁,對於外婆可能會離開這件事非常焦慮,我想外婆也看出來了,但她那時候因為中風的關係,話已經不大能說了,我可以感覺她想安慰我,但是她沒辦法說。有時候她會靜靜地看著我,然後摸著我的頭,我就會開始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唸書給她聽,一直到她離開的那天都是這樣。」
聽見她哽咽的聲音,他開口道:「你……」他皺下眉頭,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然後他抬起手,輕碰了下她的頭頂。
他的觸碰讓她怔了下,隨即明白他的好意,她吸吸鼻子,說道:「我沒事,不需要擔心,只是剛剛看著櫥窗裡的模特兒,讓我想到了外婆。」她拿著面紙擦拭淚水而後長長地歎口氣。
「有時我會想,如果外婆知道我現在變成這樣一定很失望。」她低語。
「我不這麼想。」他緩緩地說。「如果她真的疼愛你,對你只會心疼不會有責怪與失望。」
她抬眼看著他溫柔的眼神,慢慢地漾起笑。「謝謝。」她再次長歎。「我心裡也明白的,但是腦袋裡的想法卻不受控制,像個沒有辦法變換頻道的收音機,總是播放令人灰心的話語,吃了藥以後那聲音變得很小,最後消失不見,可是身體非常的難受,頭很痛,也很想吐。有一次我把臉埋在水裡……心裡想如果就這樣死了也很好,在水裡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疼痛都不見了,非常的舒服,但是沒有維持多久,渴望氧氣的需要超過一切,我拚命忍著,一秒、二秒……不知道過了多久,肺跟頭好像要爆炸了,最後我浮出水面拚命的呼吸……」
她忽然笑了起來。「那時候我就像現在一樣,不停不停的笑,你可以想像嗎?我大口大口的呼吸還夾著笑,弄得像在哭一樣,那時候頭都不疼了,人活著真的就是那口氣罷了。」
她說得輕鬆,他卻聽得心驚。「現在……還有這種念頭嗎?」
她搖頭。「沒有,不過我喜歡把頭埋在水裡。」
他盯著她的臉,說道:「如果你真的不好受,可以打電話給我。」
她垂下臉。「我說這些並不是要獲得同情什麼的,只是……看著假人,然後很多事衝到嘴邊就說出口了,也不知道為什麼,謝謝你剛剛的幫忙,我該去買禮物了。」
「我說那句話並不是同情而是擔心。」
「外婆說最壞的時光總會過去的。當然最好的也會,所以我們只能看著現在。」她抬起臉,微笑。「你不需要擔心,最壞的時光已經過去了,我慢慢的從樹上下來了。」
他不解地看著她。
她解釋道:「醫生說動物遇到害怕的事情時,會逃離那個令它害怕的情境,腎上腺素整個飆高好讓它能逃走,如果是豹,它就會跑上樹,等敵人離開後才下樹,然後它會悠悠哉哉地走著,懶懶地伸著背脊,忘了剛才的恐懼,但人不一樣,人會記得那個恐懼,即使下了樹還是不停地想著,無法拋在腦後,而有些人卻害怕得不肯由樹上下來,就這樣一直待在樹上,讓恐懼將他吞噬。」
他推了下眼鏡,深思著說道:「很有趣的比喻,不過很真實。」
她笑道:「有時候我會想像自己是一隻豹,優雅地走下樹,不過事與願違,我總是下來得很狼狽。」
「我想你太在意狼狽跟丟臉了。」他認真地說。
「我知道。」她瞄他一眼,好奇道:「你很少困窘吧?」
他想了下。「是很少,不過前一陣子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就發生過一次。」
她恍然,而後笑了出來。「A片的事嗎?剛看到的時候是嚇了一跳,不過我想你是因為片名吧!」
他笑道:「欽池的幽默感有時很低級。」
「就我的瞭解,男生的幽默感大概都跟性有關。」以前上班的時候,常會聽到男生之間的黃色笑話,一開始很受不了,當他發現你越在意他們就越要在你面前說時,反而讓她拋開了尷尬害羞的感覺,因為不反應就是最好的反應。
他微微一笑,倒是沒在這方面與她辯論,她瞄了眼手錶,一早出來,現在都快中午了。
「我得去買禮物了。」她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