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陽光晴子
「不,這怎麼成?路途遙遠,我看我們別耽擱了,先上車吧。」
彭冬察覺到空氣中的凝滯氣息,還有左瀠瀠那雙被淚水洗過的雙眸,他相信與這名長相不似中原人的俊美男子有關,但他們行鏢的規則就是不多事、不多問。
左瀠瀠點點頭,看了不看那名傷透她心的男人一眼,很快的跑到前面的馬車坐了進去。
那個人不同了,可是就算不同,他怎麼能……怎麼能完全忘了她?看著放在一旁的包袱,將它拿到膝蓋上打開後,她從裡面拿出細細折迭好、繡有狼圖騰的「面幕」,它是一塊這面之巾,也是他當年留給她的信物,不管她到哪裡總是珍藏著,但那個可惡的傢伙……
淚眼朦朧的看著車窗飛馳而過的山中景致,左瀠瀠覺得,「那個人」比那一年離開她時更遠了。
第二章()
六年前——
時值夏末,一行來自西突厥的使節團本想抄近路入大唐的太原。再轉進長安,可沒想到竟策馬誤入這片翠綠山林。
隊伍居中的是一名龍眉鳳目的男子,他渾身散發著一股王者的強悍氣質,一雙深邃黑眸在層巒疊嶂的山林裡逡巡著可能的出口。
「二皇子,你看究竟是哪個方向?」
斯文俊逸的赫昕乃赤王之子,亦是二皇子阿史那鷹的好友,由於山路過於狹小,他只能策馬尾隨在阿史那鷹的坐騎之後,不過,在他們的前後另有近十名的隨侍,馬背上分別載運著突厥特有的貂革、狐裘、人參、北草及各式珍貴寶石等物,這些物品都將進攻給大唐皇帝,只是誰也沒想到,他們這浩浩蕩蕩的一行人竟在這座山勢縱橫交錯的山林裡迷路了。
阿史那鷹微蹙濃眉,他突然感覺到空氣中的氣流有些不同,他抬頭望著天空,山上的天空,山上的天氣原就詭異多變,此時更是風起雲湧,不一會兒,天色便暗了下來。
「快!找個空地避雨去。」
他沉聲下令,前導的黑衣侍衛官呂傑立即帶頭策馬疾奔,但不過疾行一會兒,天空就下起傾盆大雨。
森林鬱鬱,再加上雷雨,林子裡幾乎一片漆黑,偶爾閃電乍現,在瞬間映亮山路,但下一秒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雷聲轟隆隆作響,阿史那鷹可以感到馬兒相當不安,這樣的不安正在蔓延中,即便雨聲嘩啦,他都能聽到多匹馬兒開始發出嘶鳴聲。
「利用閃電映空時,先行擇路分開,安撫坐騎,不然馬兒一旦出現躁動失控的情形,後果不堪設想!」
由於內力深厚,阿史那鷹這聲命令穿透了轟隆隆的雷雨聲,灌入眾人耳中。
大伙也明白主子的擔憂,畢竟山路狹小又陌生,加上四週一片漆黑,馬兒只要失控走偏,人馬會墜落何處可無人知曉。
終於,閃電再起,一行人都是武功高手,在天空乍亮的瞬間,已迅速策馬奔進林子,呂傑雖想奔至主子身邊,但因離他太遠,只得作罷,加上他看到赫昕跟著主子俯低身子竄進另一條山徑,這才安心了些。
阿史那鷹一入小徑即回頭看著跟上來的赫昕,已適應黑暗的眸子清楚看到對方的坐騎已腳步混亂,馬頭左右搖擺,正要向好友示警,一聲石破驚天的雷霆巨響再次轟然降臨,只見好友的馬兒先是仰頭嘶鳴,便像箭一般拔腿狂奔。
「快!黑颯,追上去。」阿史那鷹的坐騎是一匹神駒,能日行千里,由他親自馴服,多年的默契下來,已諳人話。
他策馬追上,但赫昕的馬兒已完全失控,在林子中胡亂狂奔,濃密的枝葉劃破赫昕的臉頰,他痛得俯低身子,但仍有枝葉劃過他的衣裳,突然,馬兒一個顛簸,不知道在黑暗中踩到了什麼,開始嘶鳴起來,腳步也益發凌亂。
驀地,一道閃電照亮了天空,緊追過來的阿史那鷹正巧看到,好友竟已身陷在一條帶著滾滾泥沙的湍急溪流中!
他臉色丕變,大聲吼叫,「快!快走!」
但水流太強,赫昕的坐騎連站都站不穩,就在他打算棄馬,施展輕功離開的時,山上突然又傳來一聲轟然巨響,就在眨眼間,一道更強大的泥流突然衝撞而下,將他連人帶馬的捲了進去。
「救、救命——」泥水灌進他的口鼻,「咳咳!救……救命!」話語乍歇,他幾乎滅頂,可驀地又被一個強大的力量往上拉,在掙扎間,頭總算出了水面。
他拚命的咳嗽喘息,接著,又是一記閃電劃破天際,這才看到阿史那鷹竟然與他同陷在滾滾泥流中,而他的那匹黑色神駒還沿著溪流在岸邊奔馳。
「二皇子你——咳咳……」渾身無力的他再次被激流往前衝,幸好阿史那鷹緊緊的抓住他。
「振作一點!」
阿史那鷹朝他怒吼,試著將他拉往溪邊,但雨量太大,更助長溪流速度,眼看赫昕又喝了好幾口泥水,已快呈昏厥狀態,阿史那鷹神情一稟,雙手扣住好友的衣襟,凝注內力於雙手上,一個使力將好友拉出泥流並推飛出去,誰知力道剛散,一截斷木竟在同時衝撞向他,一道血箭頓時噴出他口中,痛楚及暈眩同時襲向他。
他咬咬牙,努力維持清醒,也嘗試抓住或扣住任何可以救命的樹枝或石頭,但沒有!黑漆漆的,什麼也沒有,他的雙手在空中揮舞,不一會兒,他就被泥水吞噬,他痛苦的掙扎,但泥流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兇猛,他在湍急的泥流中載浮載沉,突然被衝落至一個落差極大的泥流瀑布中,瞬間,他陷入一片黑暗,失去了意識。
大雨,仍然滂沱的下,雷聲,仍轟隆隆作響。
天亮了。
太原群山,位於西南方的山腰間,坐落著一棟樸拙而溫暖的木屋,在木屋後方有一座梅園,梅園旁還有一條小小的柵欄小道,鋪著細碎的白色卵石,柵欄兩旁栽植的都是可食用的藥草及蔬果,居中還有一條淺淺的潺潺小溪蜿蜒而過,小溪兩旁還有奼紫嫣紅的野花迎風搖曳,景致美得像幅畫。
靜謐的清晨,已有鳥聲啁啾,木屋上方出現裊裊炊煙。
驀地,一陣清脆嗓音劃破這份寧靜——
「醫婆婆!醫婆婆!快來幫忙啊!」
聲音乍歇,另一個奇怪聲音又跟著響起。
「嘶——嘶——」
不一會兒,木門打開,一名雞皮鶴髮、灰色素衣的老婆婆走出來,遠遠地就看見前方坡地上方,左瀠瀠不知用繩子在強拉什麼,只見她舉步維艱的走了兩步,就又「啊啊啊」的叫著退回三步,然後,又像佝僂的老太婆似地前傾彎腰,很用力的才跨出那麼一步,又「啊啊啊」的退到連人都瞧不見了。
「這小丫頭到底在幹什麼?真是的,若不是她在醫術上有天賦,瞧她古靈精怪,天天活力充沛,我這把老骨頭還真不想收她當徒弟呢!」被稱為醫婆婆的陶家妍嘀嘀咕咕的朝左瀠瀠走去。
「嘶——嘶——」
奇怪聲音再起,然後是左瀠瀠的抱怨聲。
「你幹什麼跟我拔河嘛?欺負我還沒吃早飯啊,我是在救你耶!」
聞言,陶家妍灰白的眉頭一擰,終於瞧清那丫頭的身影,也知道那「嘶嘶」聲,原來是馬兒的叫聲。
她受不了的搖搖頭,望著不遠處的人馬大戰,忍俊不住的笑了起來。
昨晚一整夜的滂沱大雨過後,被洗刷過的綿延山巒更是蔥蔥蘢蘢,一片蒼翠茂盛的美麗景象,而在一片藍藍天空的映襯下,嬌小美麗的左瀠瀠似是使盡吃奶力氣似的揪著繩索,繩子的另一頭就套在那匹高大黑色駿馬的脖子上,只見她好不容易推進幾步,那匹駿馬就硬是仰高馬頭,硬是將她又拉回幾步。
「可……可惡……我快累死了!醫婆婆,你別光是看啊!」
左瀠瀠為了揪緊手中的繩子,一張美若天仙的小臉蛋漲得臉紅脖子粗的。
陶家妍搖搖頭,這才走了過去,這一靠近,才發現這匹馬不得了,她今年七十,可是頭一回見著這麼駿又這麼威風的馬兒,又高又壯,不似中原的馬,只是——她皺著眉頭,看著它的右腳受傷還在流血,好像被什麼割到似的,難怪瀠瀠還逮得住它,而不是被它拖著跑。
「這麼早,你是去哪兒撿來的馬?」
她邊問邊接過左瀠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還無法從林子裡拖拉回木屋最左右方柵欄的馬兒,此時被迫不得不邁開步伐跟著走。
左瀠瀠倒看得開,只是以同情的眼神看那匹駿馬一眼,「看吧、看吧,雖然你是馬兒,也得明白識時務者為俊傑啊,醫婆婆不僅醫術好,武功也好,不像我,連三腳貓功夫也不會——」
「去拿藥箱。」
陶家妍老臉兒一板,左瀠瀠頓時不敢廢話,連忙跑進木屋裡,沒多久就提個藥箱跑出來,再咚咚咚的追上醫婆婆,一路跟著走到屋後的梅園,乖乖看著醫婆婆將那匹焦躁想反抗的馬兒拉進柵欄裡,將繩子拉到木樁綁緊後,那匹駿馬更是嘶嘶叫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