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樓雨晴
不過,看出她心情真的很差,連三餐都吃得不多,他當時也不曉得哪根筋搭錯線,居然想到在庭院放煙火這招,吆喝她來看。她推開窗時,五彩繽紛的煙火在眼前綻放,他很得意地向她邀功。「漂亮吧?」這可是花光了他這個月的零用錢換來的。不過,樂極必然生悲,一根沖天炮飛到樊阿姨窗口,差點嚇得兩老心臟病發,還燒掉窗前的黃金葛和一盆樊阿姨心愛的蝴蝶蘭,其下場可想而知。
他差點被打爛屁股。
「唉唷,輕點、輕一點啦!」後半夜,他幾乎是在哀號聲中度過。
「活該!你沒事放什麼火!」阿姨這次下手很重,她一邊擠藥膏替他推揉,嘴裡罵著,手勁卻不由自主放緩了些。
他就不能有一天安分、別闖禍惹事嗎?
「什麼放火?是放煙火!」差一個字就差粉多了柳!「我就看你心情很不好咩……」
咕噥聲含糊在嘴裡,她聽見了,眸光柔和了,笑斥:「豬頭!」
語調摻進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只可惜趴在床上唉唉喊痛的男孩,沒能察覺。
這是她十八、他十四歲那年的事。
後來,直到她上了大學,他依然堅持每天接送她上課。
她始終沒有讓任何人知道,她其實可以上更好的學校,但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離家最近的這一所。
上大學以來,陸陸續續有異性向她表示好感,以前讀女校,全副心思都放在課業中,如今,邁入大學門坎是展開燦爛青春的第一頁,空白的感情紀錄中,逐漸填入色彩。
她不是傾國傾城的美人,清韻秀致的容顏屬於耐看型,宛如藏在枝葉間的一朵鈴蘭,不特別絕艷,但清新特質總引人駐足留連。
人生中第一位告白者,究竟後續如何?樊君雅至今仍沒搞清楚,只知道那天他騎車去接她下課,她跟一個男生在交談,隔著一段距離,他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但是他知道,這個男生追她追得很慇勤。
他只能心裡暗急,每天晚上祈禱她不要被追走。
等你滿十八歲再說。
小時候追問過她很多次,有一次她被問煩了,回了他這一句。
在她眼裡,他一直是小孩,從不將他說的話放在心上,但是他喜歡她,這一點一直是很認真的。
所以他只能等,等十八歲,她認同他的成年,以及所有成年人的行為。
十八歲以前,不可以向她告白,要追,得等十八歲以後才能追。
三個月,只要再等三個月就好了,晏晏千萬別答應別人啊……
他不曉得他們究竟說了什麼,晏晏突然脾氣爆發,一拳揮了過去。
他整個大傻眼?
記憶中,她一直都是行止端莊、進退得宜、理智成熟的,大人才會老誇她是乖巧的小淑女,從來沒見她對誰失控生氣過,一直以來也只對他一個人動過粗而已……那個人究竟說了什麼,讓她抓狂成這樣?
她大步走向大門口,坐上機車後座,什麼也沒解釋,板著臉說:「回家!」
「喔。」她臉色很難看,樊君雅在她多年的訓練下早已練就察言觀色的本事,此時開口只會掃到颱風尾,他什麼也不敢多問,埋頭騎車就對了。
「等一下,去河堤。」她突然又說。晏晏只要不開心的時候,就會想去河堤邊坐坐,一個人冷靜思考。看來她心情真的很糟糕。
他在附近停車,讓她一個人下來,沿著堤岸步行。
他耐心地等待,識相地沒有煩她。
半小時之後,她慢慢地走回來,看起來心情已經平靜許多,一開口便是:「你又偷騎機車。」
未滿十八歲,不可以無照駕駛——她說過很多遍了。
十八歲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是不是未滿十八歲,做的所有行為都會被否定?十八歲以前,整個是廢人就是了?
他很不服氣,十八歲的依據到底是哪裡來的?
以前他還可以乖乖接受、默默等待,不與她抗辯,可是現在大敵環伺,差這三個月,也許影響的就是一輩子的幸福!
「晏晏,那個追你的男生——」
話尾被她熊熊掃過來的一眼瞪掉。「誰告訴你他在追我的?」
「看得出來呀——」
「沒這回事。」她再度打斷。
「喔。」他不曉得晏晏為什麼要否認,不過她既然這樣說,他就這樣聽。「那你為什麼要打他?他欺負你嗎?」
如果是的話,那絕對不可以原諒。
他怕她吃了悶虧,受到傷害卻悶著不說。
「你講沒關係,我替你出氣。」她一直覺得父母死後,她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什麼事都自己扛,獨立又倔強,可是其實不是啊,他一直都在她身邊陪她,她受委屈的話,一定會有人讓她靠,她哪時才會看清這一點呢?
「誰說他欺負我了?」她奇怪地瞥他一眼。
「沒被毛手毛腳?」
「沒。」
「沒被亂抱亂親?」
她回敬一記白眼。這種事通常都是他樊大少在做的吧?他到底是哪來這麼荒謬的猜測?
「沒被下藥迷昏、拍裸照、做一些亂七八糟……」
「你想死就再說一句!」
陰沉沉的警告讓樊君雅鬆了一口氣。至少他可以肯定她沒受到什麼無法彌補的身心創傷了。
「那你到底打他做什麼?」根據他對她的瞭解,如果不是忍無可忍,踩到她的底限地雷區,她是不會輕易在外人面前失控的。
「還不都是因為你!」她倏地收口。
「我?」他怎麼了?
「沒事。」她繞回機車後座。「回家吧。」
「我到底怎麼了啦!」
「你爭氣一點就沒事了!」
又扯到這裡來!晏晏跟老媽講的話真是愈來愈像了,三句話不離學業。為什麼一定要讀書才有出息?他就不喜歡讀書咩!他以為,她可以肯定他的,就像小時候那樣,微笑響應他考卷上的另類幽默,不會以成績好壞來論斷一個人未來的發展,可是近幾年來,她愈來愈少對他笑,總是逼他讀書,他真的很不喜歡這樣……
今天一早醒來,眼皮跳個不停。樊君雅揉揉眼。他不是一個迷信的人,可是眼皮這樣猛跳,總是讓人心裡怪彆扭的。
今天開始,他要參加學校為期一周的夏令營活動。
雖然課業的表現不怎麼樣,但是他在團體活動的表現還挺耀眼的,舉凡帶隊、活動策劃之類的,導師每學期末給的評語都不脫「活躍領導型人物」之類的,算是他少數會被誇的優點。於是他也只能在課外活動中多參與,撈幾支小功、嘉獎來補課業上的大敗筆,否則連他都覺得自己會被延畢。好不容易快要讓他盼到十八歲了,卻好死不死卡在夏令營上,簡直人算不如天算。
等這一天實在等了太久,他怎麼也不甘心,一大早起來就預先寫了十幾張字條,一一貼在她有可能看到或經過的地方。
既然都快滿十八歲了,早個兩天,他想晏晏應該不會那麼計較吧?
他實在沒辦法再多等一個禮拜,最近老是莫名覺得心緒不安,眼皮連跳了三天,再鐵齒的人都要心裡發毛,何況處處大敵環伺,整整七天看不到她的人,誰曉得會有什麼變化,萬一他一個禮拜後回來,迎接他的消息是她交了男朋友,他一定會哭倒長城。
用最快的速度幫家人買完早餐回來,老娘說她出門去了。
他表情好悶。
明明叫她等他的,她故意裝作沒看見!如果出門得早,不趕時間的話,晏晏常會在巷子口出去那間麥當勞坐一下,喝一杯熱咖啡看早報。他碰運氣過去,在靠窗的位置搜尋到熟悉的身影。他不敢過去打擾她,昨天一支期中考作弊的小過通知單寄回來被她收到,她已經擺一個晚上臭臉給他看了,完全不聽他的解釋。
眼看她已經從財經版看到娛樂版,猶豫了半天的他,還是拎出手機試運氣。
她低頭看了下簡訊,收好報紙,起身走出來。
「你不是該去學校了?來這裡做什麼?」
「你……氣還沒消?」一張晚娘臉,看樣子不太妙。
「你也知道你做了讓人很生氣的事?那幹麼要作弊?你以為這樣考好一點我和阿姨就會比較開心嗎?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成熟一點!老是我行我素,想怎樣就怎樣,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阿姨年紀有了,你還想讓她為你操多久的心?」他這個當兒子的人真的一點都不愧疚嗎?
樊君雅被罵得很委屈。「又不是我要作弊,人家硬塞給我的咩!」他來不及拒絕,然後就被抓包了,有夠遜。
「最好有這麼熱心的人。」作弊和被作弊,抓到是一體同罪,最好他人緣好到不用開口別人就會自動為他以身犯險。
「真的啦!那女人是花癡,倒追我很久了,才會!」完蛋!話一出口,他就知道失言。
雖然他不以為晏晏會為他吃醋,不過這種爛桃花,說出來也沒多光彩,只會更讓她認定他很會惹麻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