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簡瓔
那時她爸爸正在為她和繼母處不來傷腦筋，巴不得找地方把她送走，讓繼母可以安心養胎。
阿姨的提議正中他的下懷，他大喜過望，毫不猶豫就答應了，還立即匯了一年的生活費給阿姨。
也因為如此，她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在阿姨的掩護下，生下孩子……
「那時我在加州唸書。」雍俊展蹙著眉心說：「大學還沒畢業，還有個交往了快一年的同居女友，她的家人很認同我，我們說好了畢業就結婚，雖然她家在香港，但她願意跟我回台灣。」
「有一天，家人告訴我，有個孩子在家門口，有封信寫著孩子的出生日期，並說孩子是我的，他們要我立即回去做親子鑒定。」
聽到這裡，萬紫沁的心跳得好快。這跟她阿姨說的，完全符合。
阿姨從他住宿登記的身份證戶籍地找到他家，偷偷摸摸的把孩子放在他家的豪宅門口，按了電鈴就跑，遠遠的在車裡確認有人出來抱孩子才走。
「我回去了，鑒定的結果是，親子符合率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孩子真的是我的。」
她緊張的心坪坪跳。「你一定嚇到了……」
「不是那樣而已。」一絲模糊的情緒閃過他自持的面容。「孩子把我的世界一夕之間弄得天翻地覆，打亂了我的人生計劃，女友因為不能接受我有個來路不明的私生子跟我分手，憤而跟另一個暗戀她多時的人結婚。」
萬紫沁聽得直冒冷汗。「你沒……試著跟她好好說……」
老天，她不知道原來那時他有女朋友了，那一夜她確認過，他明明說沒有的。所以，是他走了之後交往的？是她懷了他孩子之後才在一起的？明知道他又沒有錯，明明已經事過境遷，她卻還是忍不住覺得不是滋味了，她在辛苦懷孕的時候，他卻在跟別人大談戀愛。
「我連孩子是跟誰生的都不知道，又怎麼跟她好好談？」雍俊展的臉上蒙上一層陰影。「親子確認的結果出來之後，她簡直氣瘋了，對我大吼大叫，她有感情上的潔癖，她說她沒辦法再跟我生活，她說如果我們婚後又冒出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數不清的私生子怎麼辦？」
萬紫沁瞪大眼睛看著他，幾乎不能呼吸。
她怎麼沒想過這個？當他的女朋友對他那樣嘶吼時，他一定恨死偷偷生下他孩子的女人了吧？那樣不經意的毀了他的人生，而那個女人就是她！
「你……不能試著原諒仲函的生母嗎？」她微微蹙眉地仰望著他。「或許那個女人當時太小了，她也只是個小丫頭，根本不懂事，根本沒想那麼多，她覺得不要自己的骨肉很殘忍，她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以為生下孩子是愛你的表現……」
當時她確實是那麼想的，父親選擇繼母和繼母肚子裡的弟弟而冷落了她，沒關係，她也不希罕他們。她可以有一個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她會好好疼愛肚子裡的孩子，絕對會給他很多很多的愛，也會顧到他心裡的感受，不會冷落他，總之不會讓她的孩子像她一樣難受……
「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又怎麼體諒她的立場？」他咬牙地說：「想想看，一個不知名的女人生下我的孩子，我不會恐懼嗎？我是樂意集團的繼承人，生孩子的人到底有什麼目的，我不會擔心嗎？」
他激動的又說：「當時我的爺爺奶奶，我爸媽他們為了這個問題煩惱了幾天幾夜，叫他們如何不擔心這孩子的背後有個大陰謀，他們甚至懷疑我是被下了藥才會留下這個孩子，怕我還有其它的把柄在孩子生母的手裡，比如裸照或光盤。」
她真的被他的推論給嚇到了，完全沒想到他們是這麼看她的，沒想到她只是單純的想生下他們的孩子，但對他來說，卻彷彿投了一顆炸彈給他。
萬紫沁潤了潤嘴唇。「我想，她根本不知道你是什麼集團的接班人……」
「這點誰也不能肯定。」雍俊展接口。
她喃喃地說：「或許她有苦衷，她根本不知道孩子還活著，她不是存心把孩子送到你手中，讓你驚疑恐懼的……」阿姨告訴她孩子死了，阿姨告訴她孩子死了啊……
「她的自私讓仲函變成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單親小孩。」他冷峻地指控，「當我意識到仲函多怕我結婚後，我不再跟女人維持固定的關係，不願小小年紀的他擔心這個，直到奶奶的病情讓我不能不去面對我的婚事。
「即使如此，我還是選擇了一個可能不會對仲函造成傷害的對象，這些原本都可以避免的，如果我正常的、好好結婚生子的話，我根本不必面對這些。」
「她一定對你很抱歉。」她顫抖道：「我想她絕不是存心要讓孩子變成單親兒童的，她一定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沒有一個媽媽會想拋棄自己的孩子……」
「無論如何，我都沒辦法原諒那個女人。」他的聲音和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萬紫沁無力的看著他。「你一定要這麼固執嗎？不能原諒她……一點點嗎？」
雍俊展搖頭。「你不必再為仲函的生母說話了！只為了一己私慾就破壞了別人整個人生，那種女人不值得你同情。」
她的眼神充滿了哀求。「可是她可能是無心的……」
他注視著她。「如果你知道我的身世，我想你就不會再同情那個女人，不會再為她說話了。」
她的心猛然一跳。「身世？什麼身世？」
雍俊展緩緩說道：「我不是雍家的骨肉。」
她震驚這個意外。
他說下去，「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不是雍家的血脈，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對我呵護有加，尤其是我媽，她無微不至的照顧我，根本無從察覺起，我怎麼知道自己竟然不是她的孩子？」
萬紫沁的腦子一團混亂。「那麼，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無意間發現了一份領養的文件，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原來是孤兒。」他還狠狠記得當時那青天霹靂的感覺。
他沙啞低沉地說：「我離家出走，沒有目的的到了不知名的山上，隨便找了間民宿住下，一住三個月，斷了和家人的聯絡，直到徵信社找到我，說我媽生病住院了，情況很不好，我才匆匆下山。」
她感覺到雙頰一陣灼熱，他們就是在那時相遇的，事到如今，她這才知道他在山上住那麼久的原因。
「後來，我花了很多時間自我調適，才慢慢從自己的身世陰霾裡走出來，稍微可以認同自己，這時候卻冒出了一個孩子，一個母不詳的孩子……」雍俊展沉痛的搖了搖頭，緊繃地又說：「我是個身世不明的人，我的孩子也同樣身世不明，當時我真的很難接受，僅有的一點尊嚴被擊垮了，我愧對我爸媽，我製造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孫子給他們，或許正因為我沒有雍家的優良血統才會那麼荒唐。」
萬紫沁的心情陷入空前的沮喪當中。
他根本一點都不感激她生下了仲函，相反的，他還非常怨恨生下仲函的女人。
她要怎麼告訴他，她就是扭轉他生命，曾經讓他痛苦萬分的那個女人？
回到台灣，雍俊展立即著手籌備婚禮。
他想親力親為，但現實情況不容許他付出太多心力在婚禮上。
畢竟有成堆公事等著他解決，誰都知道樂意集團是一間擴充迅速的公司，他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再撥出運用，也因此耽誤了婚禮的進度。這中間，他陪她去祭拜過她過世的母親，她也見了雍家長輩。長輩們都很喜歡她，看到他們愛屋及烏，那麼疼愛沒有血緣關係的仲函，她真的很感動。
也難怪雍俊展會覺得天外冒出來一個私生子很愧對父母了。
她不只一次站在他的立場想像，乍知自己身世的他，自我放逐之後正想好好表現給父母看，卻冒出一個孩子來打亂了一切，如果是她也一定難以接受吧。
如今只能慢慢再找機會告訴他了，等結婚以後，等仲函上了國中，或許等他們有了第二個寶貝，到時就算他會很震驚也只能原諒她了吧？
好吧，是很卑鄙，想用生米煮成熟飯來打混過去，她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不敢把事實告訴他。
說真的，她很擔心知道事實之後，俊展會趕她走，也會不讓仲函與她相認，到時她就不能守在他們父子身邊了。
所以她情願當個小人，卑鄙的、自私的等待時間讓他無法把她從他身邊驅逐離開時，才說出真相。
如果必要的話，她可以一輩子都不說，只要讓她待在他們身邊，她一輩子不聽仲函喊她媽媽也無所謂……
萬紫沁把即將結婚的好消息告訴阿姨，絕口不提她的煩惱，不想讓阿姨自責。當年，阿姨也是為了她好，所以才會告訴她孩子死了，她怎麼會不明白阿姨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