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蔡小雀
「總而言之,一句話——」蘇福兒冷冷地重複,「你想我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沉默降臨在他們之間,山風習習,松林沙沙,古寺悠悠鐘聲低沉迴盪。
可原本是佛籟天音的暮鼓晨鐘,對映此刻,不知怎地卻添加了幾分肅殺之氣。
終於,鳳爾善還是開口討了他的條件——
☆☆☆
「去他姥姥的十八代!」
一路保持著甜美柔媚笑容的蘇福兒一回到相府,一關上房門,立刻狂飆國罵。
管他太子的姥姥可是太后還是太皇太后,總之,誰教她們倒霉,有了這種灰灰灰孫子禍害人間。
原本趴在床上的虎子被她的怒氣嚇得弓起身子,發出呼嚕呼嚕的低聲咆哮。
「怎麼,造反啦?」她睨了它一眼,明明聲線也沒抬高,可虎子立刻識相地過來,磨磨蹭蹭地撒嬌。
「嗷。」它毛茸茸大頭拚命在她身上亂鑽。
「唉。」她想板著臉,最後還是忍不住心軟地一把將它撈入懷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長長吁了一口氣。「對不起,是我今兒個心情不好,遷怒你了。」
虎子仰起頭,朝她詢問地嗷嗚了一聲。
「是啦是啦,」她晶亮的眸子對上大貓滾圓的眼睛,無奈地道:「我知道不該對他心軟,當初我根本連理都不必理他們這幾個亂國殃民的男人禍水,管他政權輪替皇帝換誰當。可是當年皇上待我也是不錯的,雖然他老搞不清楚我不是他流落在外頭的無緣私生女,我只是他無緣的兒媳……」
「哦?」
「對啦對啦,反正大人的世界就是這麼險惡複雜,箇中內幕會嚇到你貓皮疙瘩掉滿地。」蘇福兒心不在焉地揮了揮手,現下最最頭痛的還是那個不要臉的傢伙所提出的要求。「可總歸一句,都是鳳磬碩惹出的麻煩,要不是他腦袋裝大糞,遲遲不肯認清事實,早早把我妹給娶了,我也犯不著使出這等玉石俱焚之計。」
瞧,好人做不得吧?稍稍心存寬厚,就立刻被人得寸進尺欺到頭上來。
不過,她素來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欠她的一個也跑不掉就是了。
「噗吱!噗吱!」
就在此刻,門外突然響起鬼鬼祟祟的聲響。
她抬起頭,疑惑的開口:「爹?」
偷偷摸摸在門外發出怪聲的可不正是當朝文名鼎鼎的宰相大人?
「福兒,麻煩你出來一下。」
蘇宰相自從毋須擔憂亂臣賊子的困擾後,只快樂了三天,隨即又開始找事來憂國憂民,而剛剛出現在相府大門外的事情,毫無例外地立即成了他老人家關注的目標。
「怎麼了?」她抱著越來越嫌沉重吃力的大貓,前去打開門。「您怎麼這個表情?」
「外面有人找你。」蘇宰相還是那副天快塌下來的樣子。
「既是找我,爹又操什麼心呢?」她笑了笑,習慣性地安慰著他。
「可……」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憂心忡忡。「是御林軍總教頭邢大人。」
來得這麼快?
「那個混——」她及時吞下突然上湧的怒火,硬生生擠出一朵甜笑。「呃,女兒的意思是,就是那個常混跡於太子宮的邢狩邢大人嗎?」
「是呀,不過你千萬別在邢大人面前這麼說,」蘇宰相還不忘教導女兒,「『混跡』這個詞不是敬語,不適用於令人尊敬的人事物之上,正確的說法應該是——」
「爹,幫我抱一下。」蘇福兒突然將虎子塞給他,轉身揚聲道:「來人,幫我整理行囊。」
「整……整理行囊?」蘇宰相傻傻抱著貓,一臉錯愕。
「爹,女兒應皇后娘娘之邀要到宮裡住上一個月,」她笑得好不咬牙切齒。「就從今天開始。」
「什、什麼?皇后娘娘?」蘇宰相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天大皇恩聖眷給當頭砸中,登時頭昏眼花。「怎怎怎……怎麼……」
「女兒會把所有開支帳項和家裡的一切雜務都先交給管家,爹一樣上您的朝辦您的事,半點都不耽誤的。」臨離開前,她還不忘安撫地拍了拍滿臉茫然的父親一下。「記得,不認識的人上門來自稱是您門生要謀事,別說『不』,要說『滾』,效果比較好,知道嗎?」
「爹記得了,可是你怎麼……皇后娘……」可憐的蘇宰相突然得了口吃。「你……她……」
「喔,對了。」她吩咐下人索性將幾隻紅木五斗櫃全給抬了出去,一轉頭,自他懷裡抱回虎子,燦爛一笑。「爹,您要是寂寞,就叫滿兒回娘家來陪你十天半個月的吧,反正她也好久沒回娘家,您也好久沒有見著她了,對不?」
「啊,說得是,爹爹真是想死了小滿兒!爹馬上就修書一封到十九皇府,讓滿兒回來給爹瞧瞧是不是瘦了……」愛女情深的蘇宰相立刻把其他事全忘到九霄雲外,興高采烈地寫信去了。
蘇福兒再度輕輕鬆鬆地轉移父親的注意力,只是當她望著父親快樂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意滲入了一絲澀然的落寞。
爹爹最擔心最關心最疼愛的,她永遠也排不上第一位。
誰教她自小就精明活潑、口齒伶俐、心思縝密,長大了後更是長袖善舞、手腕靈活、老奸巨滑,從來就只有她算計別人的份。
所以她是這世上最不需要被心疼憐惜關懷照顧的女子吧?
蘇福兒緊緊摟著懷裡的大貓,把臉深深埋進那團毛球裡,藏住了突然湧上眼眶的灼熱與濕潤。
☆☆☆
那好,咱們就來談一場交易吧。
什麼樣的交易?
是你絕對無法拒絕的交易。
你想要什麼?
我要你假裝娶我妹,並且還要敲鑼打鼓,搞得天下皆知。
那麼你要以什麼來做交換?
我答應你做一件你想我做的事——除了嫁給你之外。這交易,你可是半點也不吃虧哪。
一言為定。
她早該知道,鳳爾善不是一個能被輕易算計了去的人。
但她想過他各種可能性的下流想法,包括要她大跳艷舞,或者陪睡一夜,還是要五音不全的她當著眾人的面丟臉地唱曲兒,甚至要她替他疊床鋪被充當使喚的丫頭……
可是住進太子宮裡一個月?這可惡的傢伙未免也太厚臉皮,太獅子大開口了!
坐在轎子裡,蘇福兒越想越火大,忍不住冷笑連連,「鳳磬碩,這都是你的錯!我讓滿兒回娘家,教你孤枕難眠個十天半個月的,已經是太便宜你了。」
哪天真讓她發起狠來,就把滿兒送去大漠找小寶,讓伊格猛好款待她個三年五載再放回來!
「福兒小姐,已經到了。」邢狩恭敬的稟道。
她略一回神,如花似玉的臉蛋微微一皺,隨即笑意蕩漾,和顏悅色地道:「有勞邢大人了。」
「福兒小姐客氣了,此乃下官分當所為之事。」
是啊,當打手,押犯人,他邢大人幹得可真趁手。
蘇福兒忍住欲脫口的冷嘲熱諷,微笑道:「不知邢大人今年貴庚,可娶妻否?」
邢狩一怔,有些防備謹慎地問:「下官今年二十有八,尚未娶親,不知福兒小姐這番相問是為——」
「沒什麼,不就是隨口關心罷了。」她甜甜道。
邢狩迷惑了一下,一個清雅含笑聲音已然介入——
「福兒是想為你作媒。」
隨著好聽的男性嗓音響起,轎簾也被輕輕往上撩,鳳爾善笑意吟吟地望著她。
蘇福兒心臟不爭氣地跳快了一拍,隨即若無其事地嫣然一笑。「怎敢勞煩太子殿下親自相迎?倒真是折煞小女子了。」
他目光溫柔地笑看著她,朝她伸出手。「來。」
她眼神有一絲警戒地盯著那只修長的大手,熟悉、溫暖,卻又冷酷。
剎那間,蘇福兒有立刻轉身回家,逃離這舊有地快樂與痛苦、悸動與悲傷、幸福卻又心碎……種種夢魘的衝動!
但,她已經不是過去那個蘇福兒了。
現在的她,已然練就鐵石心腸,不會逃也不許敗。
他休想再左右她的七情六慾、一舉一動。
她伸出嫩若玉蔥的柔荑,穩定地交到他手上。「謝謝。」
終於,再度握到她柔軟的小手了,可是這小手微冰的觸感卻令鳳爾善心下一疼。
兩年前那一場大病之後,她的身子一直都沒有調養好吧?竟連初夏時分也虛寒如斯。
他心頭一陣悸痛,衝動地一把將她攬入懷,打橫抱起。
「太子!」她震驚不已。
「地上髒。」他強壯的雙臂有力地抱著她,只是簡短地以三個字做解釋。
「再髒我也能自己走,請太子放開——」她掙扎著,心兒又驚又怒又怦然狂跳。
再回到這熟悉的宮殿已令她幾近抓狂,再偎在他溫暖堅實的懷裡,更激起她莫名心慌和恐懼……肌膚酥酥麻麻刺刺,心驚急如擂鼓。
不,她不想再感覺到他的體溫、他的氣息和他有力的心跳,她只想跟他拉開距離,有多遠隔多遠的好。
「你怕會再度愛上我嗎?」頭頂上那可惡的傢伙開口。
「笑話,」蘇福兒停止掙動,對他的話嗤之以鼻。「我又不是吃撐了沒事找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