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夏洛蔓
兩個女人聊的很投機、很起勁,短短十幾分鐘,幾乎已經熟到可以相約喝咖啡。
「喂——」他雖不想中斷她們的談話,可又不得補提醒她。「你不是時間不多,趕著去教課?」
他沒事這麼雞婆幹麼?像他這種一開口就停不下來的長舌女,遲到應該是「常態」吧!
「啊——對厚——」倪安琪驚叫。「慘了,快遲到了,怡慧姐姐,我們改天再聊。」
「有空就來這裡聊天。」姚怡慧熱情地邀約。
「好!」倪安琪快速衝到羅秉夫面前,「那我先走囉!謝謝你提醒我。」
「嗯。」他頭也不抬,悶悶地應了聲。
「老闆拜拜,怡慧姐姐拜拜!」
她大動作地揮舞著手臂,長髮隨之流動,恍若振翅的美麗蝴蝶,踩著輕盈的步伐走出「傳閣」。
姚怡慧笑著目送倪安琪離開,接著回頭看向羅秉夫,發現他的視線也停在門口,那感覺……好微妙。
對了,下次記得問問安琪,她是怎麼認識老闆的。
第3章
倪安琪果真天天往「傳閣」跑。
無論是到舞蹈教室時經過,還是中午外出吃飯,或者從家中前往排練場,就如同她自己說的,整天都在這個區塊轉來轉去,只要經過「傳閣」店門前,她一定會彎進來打聲招呼,時間不趕的話還會坐下來聊聊天,看看筆。
她不但跟姚怡慧十分投緣,連晚班的阿健也混熟了,阿健還為她素描一副畫,她開心滴問哪裡有幫人裱褙,她要把畫掛在牆上。
羅秉夫從不規定店員上班時什麼該做、什麼不能做,所以,倪安琪每天這樣「干擾」他的店員,他也從來不吭一聲。
「老闆、老闆——」
這天,倪安琪一進門就往後面工作室跑,手裡捧著一本簿子,興高采烈地跑到羅秉夫面前。
「幹麼?」基本上她不大會來煩他,他也就任由她把「傳閣」當自家廚房橫衝直撞。
「你看我寫的鋼筆字漂不漂亮?」她打開本子。「我還特地去買了一本鋼筆字帖回家練習,以前我二姐常取笑我的字像一團擤過鼻涕的衛生紙,全都縐成一團,我覺得現在進步很多耶,這都是你的功勞,是你介紹了一支超好寫的鋼筆。」
羅秉夫瞧她站得直挺挺的,雙手捧著字帖,像個等著老師在作業本上畫蘋果的小學生,忍不住想笑。
「你看看嘛……」她撒嬌地推推他的肩。「要從第一頁看到最後一頁,你就看得出來有進步了。」
他只好接過來看,不看還好,看完想吐血。
「怎麼樣?」她期待地問。
「不怎麼樣。」不知是她的眼睛有問題還是腦袋,寫出那樣的字值得興沖沖跑來獻寶?
「怎麼會……」她好失望。
「我看看。」姚怡慧走過來湊熱鬧。
倪安琪屏息以待,等待好心的姚怡慧給點「善良」的評語,誰知姚怡慧比羅秉夫更不賞臉,才翻開第一頁就噗哧地笑了出來。
「有這麼慘嗎?」倪安琪拿回來自己翻一遍。
「你知道這字帖上的字是誰寫的?」姚怡慧笑問。
「印刷機寫的……」
羅秉夫聽到倪安琪智障的答案,不只吐血,還差點中風。
印刷機會寫字?太先進的科技了。
「這是我們老闆的字。」姚怡慧宣佈答案。「市面上販售的鋼筆字帖有一半是羅先生的字,你按著他的字帖寫成這樣,還問他寫得好不好……噗……」
「哇——大師——」倪安琪張大嘴。「好厲害喔……全世界的人都要模仿你寫字耶!」
「咳……」羅秉夫清清喉嚨,不大習慣這麼直白誇張的讚美——並沒有全世界。
「人家格子明明留這麼大——」姚怡慧指指倪安琪的簿子。「為什麼你的字偏偏要擠在左下角?你搞自閉喔!」
「我習慣嘛……」
「幸好你挑極細筆尖,要不然真像你姐說的,一團擤過鼻涕的衛生紙。」姚怡慧愈看愈覺爆笑。「你這不叫鋼筆字,叫童童字體。」
「大師……」倪安琪求助於羅秉夫,可憐兮兮地請教。「那我要怎麼寫才寫得漂亮?」
「你確定有照字帖上的字形臨摹?」依他看,第一個字或許有,但愈寫到下面的格子就完全「即興發揮」了。
「有時候會忘記……」她吐吐舌頭。「寫這個很好玩耶,像國小學生練習寫字,好懷念,而且有件超神奇的事,就是一拿起鋼筆啊,就會很想寫字,不曉得為什麼,所以我就愈寫愈順,寫到最後就忘了……」
「算了……就當作你的特色吧!唉怎麼寫就怎麼寫,沒有特別規定……」羅秉夫覺得她的脫線性格完全沒救。
而且,每次她一出現,都令他覺得頭痛。
「這算是我的特色嗎?」她開心地問。
「絕對算。」他睜眼說瞎話。
「你是第一個誇我寫字很有特色的呢!」倪安琪瞬間信心大增。「謝謝!」
「不客氣。」羅秉夫的本意絕不是要「誇獎」她,不過,她開心就好。
姚怡慧疼愛地望著倪安琪微笑,也對羅秉夫近來多了點「人性」的感覺而歡喜:和他共事這麼多年,一直到倪安琪的出現才感覺彼此間的距離親近了些,這間店開始經常出現笑聲,更重要的是她發現,他雖然喜怒不形於色,卻不是個冷漠的男人。
這是一種女性的直覺,旁觀者清,或許他們倆正彼此吸引著卻不自知,可惜這是個難解的三角習題……
「啊——對了!」倪安琪想起這次串門子的重要目的。「我們的戲要公演了,這三張票送你們,幫我拿一張給阿健,不限場次。」
「這是售票的……」姚怡慧端詳手中的票。「那我跟你買。」
「不用,是我想請你們去看的。等你們看過覺得不錯,記得幫我們大力宣傳,大力推薦朋友去看,真的很棒,保證值回票價!」她內舉不避親,好就是好。
「不然另外賣我三張吧,我帶我老公、兒子女兒去看。」姚怡慧十分捧場。
「沒問題!」倪安琪又從包包裡拿出三張,笑嘻嘻地說:「我代替我們全體團員感謝您的支持。」
「不客氣。」姚怡慧輕捏她軟嫩的臉蛋。
羅秉夫收下票後默不作聲,看來似乎不怎麼感興趣。
「記得要去啊!」倪安琪搖搖他。「不管經歷多少艱辛,一定要排除萬難去看啊!這可是我嘔心瀝血的演出。」
「知道了。」他被搖得頭昏,受不了她近在耳邊的高分貝,只好答應。
「那我走囉!BYE——」
倪安琪來去一陣風,咻地人就不見了。
姚怡慧拿著票,轉頭問羅秉夫:「老闆會去嗎?」
「能不去嗎?」他無可奈何地反問。
「呵。」她笑了。「安琪這女孩真的好可愛,現在的年輕女孩很少像她這麼單純、這麼討人喜歡的了。」
羅秉夫只回她一種「不予置評」的表情。
連續幾天,羅秉夫工作告一段落後,視線會不自覺地投向大門,待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後又倉惶地收回目光。
倪安琪自從送戲票過來後就沒再出現。
幾天了?
習慣她像個背後靈無預警地冒出來,一陣子沒被嚇到反而有種不自在的感覺,像少了點什麼。
「幫我通知錢董事長,他訂的筆已經到了。」他起身走到櫃檯,對姚怡慧說。
「好的。」她從抽屜裡拿出A4大小的皮革記事簿,找到她要的資料。
這間店的裝潢,隨處可見靜謐淡雅的格調,就連店內是用的物品也都充滿古樸的氣息;像姚怡慧手上拿著的記事簿樣式,從羅秉夫的爺爺在世時一直使用至今,從未換過——純手工打造,麻線裝手工紙內頁,內頁上用紅墨印著寬闊的格線,適合毛筆、鋼筆書寫。
這簿子是固定向一位堅持了三十幾年,只做純手工記事本的老人家訂的,姚怡慧還見過羅爺爺當年記事的冊子,的確,這種紙質、墨痕,經過時間流轉,透出一種難以取代的記憶問道,就如他們祖孫倆鍾情收藏的筆。
羅秉夫待姚怡慧聯絡完客人後,轉身走上二樓休息。
這層樓是羅秉夫與一些同好定期聚會的場所,牆邊上鎖的壁櫃展示昂貴稀有的絕版筆與骨董筆,一旁的梨花木桌上擺了台木製喇叭花留聲機,放上黑膠唱片,流瀉而出的音質細膩柔美,層次分明。
時間,彷彿在此凝滯,濃得化不開的懷古氣氛,陳列著許多收藏家眼中的夢幻逸品,視覺、聽覺以及觸覺的饗宴,使得每個來拜訪羅秉夫的賓客,一待便捨不得離開。
他從唱片櫃裡抽出一張老唱盤,擺到留聲機上,上發條,聽著一室熟悉的音符,回到沙發坐下。
學生時代的朋友經常促狹地笑鬧他,笑他年輕的身體裡住了一縷古老的靈魂,像他這個年紀的男人,不是上網聊天就是泡咖啡廳泡夜店把妹,他卻總是跟這些老骨董為伴。
不用行動電話,不懂電腦,聽的是六0年代的西洋老歌,看的是《亂世佳人》那個年代的老電影,休閒娛樂就是逛骨董店、二手書店、紙行,偶爾「出門遠行」,拜訪的全是一些快要失傳的傳統技藝老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