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香奈兒
「好,滾、滾,等我說完就滾。」
她一雙圓滾滾的大眼左右溜了一圈,確定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繼續說:「如毓哥哥,這幾年我有聽你的話把輕功練好,還挖了條通往外頭的秘道,下山的捷徑我也摸熟了喔!」
「既然如此,你何不離開?」他沉默片刻後,終於給了點回應。
「我們不是說好了,要走一起走,我當然得等你回來。」她笑盈盈,說得理所當然。
常如毓注視著她,黑瞳閃動一抹幽邃難測的光芒。
「我們何時離開?」安七巧仰起頭,眼中全是他。
倏地,一個極為細微的聲響傳入常如毓耳中,他眸間迸出殺意。
「阿!」
安七巧正奇怪他為何突然朝林間射出飛鏢,沒想到緊接著便傳來一聲慘叫,樹上跟著掉下一名身著褐衫的少年。
令她震驚的是,少年倒地不久,吳辛竟也隨後而至,俯身在少年頸脈間一探。
「呵呵呵,你這孩子出手可是越來越狠毒了!」
吳辛笑呵呵地來到兩人面前,不著痕跡地打量安七巧一眼,隨即將目光移回常如毓身上。
「我不過是讓他試試你,怎麼一出手就要了人家小命呢?」吳辛將從少年身上拔出的飛鏢遞給他。「嘖嘖,你從毒老怪那兒學來的使毒功夫,可是越來越厲害了,要不是有避毒丹護身,恐怕連我都得小心你。」
常如毓神情漠然,教人看不出他心底究竟想些什麼。
他在吳辛面前攤開右手,掌心裡不知何時躺著一根亮晃晃的銀針。
「哎呀,虧我在那小子身上也費了不少心思教導,功夫居然還是如此不濟,連根針都射不中。」
吳辛收下那根銀針,眼尾一勾,皮笑肉不笑地睇著他。
「如毓呀,下回可別簡簡單單就把人殺了,讓他死得那麼輕鬆,那我日後還有何樂趣可言?認命的傀儡不好訓練呀!」
安七巧在一旁聽著,小臉慘白,渾身滿是恐懼的雞皮疙瘩。
看來是吳辛指使褐衣少年偷襲如毓哥哥,那銀針上恐怕也沾了毒。
如毓哥哥雖然以毒鏢射殺對方,可是從吳辛的語氣裡聽來,褐衣少年一鏢斃命算是好死,否則落在吳辛手中,恐怕是無窮無盡、生不如死的折磨。
好可怕!
從前連走路都會小心避開螞蟻,心軟又善良的如毓哥哥,現在竟能狠心在眨眼間取人性命。
但令她害怕的不是變得心狠手辣的他,而是在這幾年內將他訓練成如此冷血無情的幕後黑手。
她終於明白,如毓哥哥正處於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人間煉獄,只要他一個閃神、一點心軟,現在魂歸九泉的可能就是他,跟著送命的就是他已無利用價值的摯愛血親。
所以,那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再不復見,身處煉獄的他沒有笑的理由,可能連怎麼笑都忘了……
這層領悟讓安七巧胸口猛然一揪。
一想到在她開開心心等著兩人團聚的日子裡,他竟是晝夜徘徊在生死邊緣,她的心就像被人刨了一刀,好痛……
「嘖嘖,原來你這丫頭也是會哭的嘛!」
吳辛一句話讓安七巧從怔忪中覺醒,往臉上一抹,竟然滿是濕意。
「怎麼,怕了?」吳辛看來十分開心、得意。「你等的人竟然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失望?害怕?後悔挖了地道沒先逃?你終於明白,世上根本沒有神鬼,你爹娘從來不曾保佑過你吧?」
「不!」她抹乾淚,「我相信世上有神鬼,你遲早會有報應!」
「報應?哈——」
吳辛像聽見了什麼笑話,笑得樂不可支。
「那我就先讓你看看,你會有什麼報應吧!」
他說完忽然別過頭看向常如毓,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
「這女娃兒對你而言,可有任何意義?」
常如毓眸底一片冷然。「毫無意義。」
望進那雙波瀾不興的寒瞳,安七巧讀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心不爭氣地抽痛一下。
「既然如此……」吳辛解下佩劍扔給他,眸底佈滿陰狠。「讓我看看你說的是真是假。」
話語方落,安七巧只見劍光一閃,胸口一陣劇痛,長劍已然刺入她體內。
「好!你的心可真夠狠的了!這女娃兒對你是一心一意,你竟然真下得了手。」
吳辛的語氣聽來滿是惋惜,可表情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倒像是幸災樂禍。
「可惜呀可惜,我願意為能多個牽制你的人質,看來花了兩年讓你們培養的感情似乎還不夠深,真是失策!」
吳辛握著常如毓的手拔出長劍,低頭舔了舔劍上沾染的鮮血。
「丫頭,慘遭最信任的好友背叛,被他一劍穿心,這滋味如何?」他得意的望著她血色漸退的小臉。「笑啊!還笑得出來嗎?你現在心裡全是怨恨吧?」
他猖狂的笑聲迴盪在山林之間,驚飛了成群棲鳥。
「恨吧!帶著滿滿的恨意化作厲鬼,來找你的如毓哥哥報仇——如果世上真有鬼的話!哈哈——」
「我,不恨……」
安七巧氣若游絲的一句,讓吳辛的狂笑驀然止住。
「如毓哥哥,我……一點都不怪你……」
她無力地跌坐於地,唇畔泛起一朵淡然笑花。
「謝謝你,讓我……能到天上……和爹娘相聚……」
天旋地轉,但安七巧忍痛地緊握雙拳,不讓自己昏去,更不讓他見到自己痛苦皺眉。
她懂的,他不動手,吳辛只會用更狠毒的手法對付他們,這一劍,他非刺不可。
也只有她知道,如毓哥哥對她仍是不同的,他下手看來心狠手辣,其實根本狠不下心取她性命。
她沒被一劍穿心,因為她的心在和常人相反的位置,這點,他早知道。
安七巧不信他忘了,也不去想自己仍會死於失血過多,浮現在她腦海中的是他曾給的溫柔呵護,她願意相信,他並非真的絕情絕義。
這麼一想,她釋懷了,雪白臉蛋上沒有臨死的恐懼,澄澈雙眸不然意思怨懟,只有獨留他於世的憐惜。
「我……承諾過……永遠……不離開你……」
安七巧嘔出一口血,漸漸虛弱的身子晃了晃,仍強撐著,望著常如毓嫣然一笑。
「我……不會食言……我不做鬼,我……會成仙,我會……在天上保佑你早日和家人團聚,我……很開心……」
她還有千言萬語,可惜心力鬥不過體力,終究還是昏了過去。
「開心?!」
吳辛瞪視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兒,表情像見了鬼。
「告訴我,是我聽錯了。」吳辛指著她,眼神極不甘願地看向常如毓。「告訴我,她沒說過『開心』兩字,現在還掛在她嘴角的笑也是我看錯了!」
「她說了,你也沒看錯。」常如毓神情冷然,宛若看慣世間生死的地獄閻羅。「到天上和她爹娘相聚,原本就是最令她開心的好事。」
最後這句,讓吳辛心口像是被狠狠鞭撻過,痛辣得他渾身冒火。
「啐!想死?我偏不讓她如意!」
吳辛啐了聲,立即快指點了安七巧身上幾處大穴止血,從懷裡取出一顆丹藥餵她吞下。
別人的痛苦是他的快樂,別人的快樂可是他的痛苦,他要是讓這丫頭如願登天,他「吳辛」兩個字就從此倒過來念!
改變主意,忙著和閻羅王搶人的吳辛,沒發現身後的人隱著濃濃殺氣,從袖中放出一條黑頸赤蛇,瞄準他頸項,運氣飛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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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安七巧驚醒過來,扯動了背上的傷口,痛得她嘶聲。
真是奇怪,她已經許久不曾再被那個噩夢所擾,怎麼又突然夢見了?
夢中,她看見數十條頭小身大的黑頸紅蛇,慵懶地交纏在血泊中,緩緩蠕動。
夢中,吳辛也躺在那兒,是他已快被啃食殆盡、殘缺不全的泛黑屍體。
那不是夢。
當年,以為難逃一死的自己,硬是從鬼門關前爬了回來,一睜眼,映入眼簾的便是如此血腥駭人的一幕。
明明能讓她避開親眼目睹吳辛恐怖死狀的……
可是有人不肯,有人偏要她看著這樣的殺人手法,故意在為她運氣療傷時選擇這樣的方位,要她一睜眼就嚇得神魂俱飛。
但他沒讓她被嚇死,為了將她的三魂七魄一一逮回,他幾乎耗盡真氣,冒著隨時會被突然出現的第二個、第三個比吳辛還厲害的怪人折磨的風險,保住了她這條小命,還連夜將她送下山。
他說,除了吳辛,尚無他人知曉兩人熟識,所以這回原救她一命。
他說,絕不會讓自己多一個被人予取予求的弱點,從此恩斷情絕,再見也是陌路。
他說,想保命最好從此分別,否則再有下次,為了自保,他會毫不猶豫犧牲她這無關緊要之人。
他說——
他說了很多,極盡所能地想讓她怕他、遠離他,可是當她閉上眼,作勢要昏去,立刻衝上前,用盡所剩無幾的真氣為自己運功療傷的,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