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董妮
他不是不想見識三煞劍的威力,對盧封的武功其實也很有興趣,但盧封這樣的性子,惹上他卻是後患無窮。
柳照雪從來只願意自找麻煩,卻是不願麻煩找上他的,所以他不跟盧封比武。
他對盧封的迴避,已經到了聽見這名字就繞路走的地步。
但此時此刻,他卻被困在蘆花蕩的蝦子坳中,餓得渾身無力,兩眼呆望向天空。
為什麼會落到這步田地呢?
這要從五天前說起。那日,柳照雪保鏢,護送一位姑娘到贏州投親,誰知親戚竟已舉家搬遷到蘆花蕩,做為一個鏢師,一個飽經訓練、信譽良好的鏢師,柳照雪不能將「鏢貨」扔著不管,於是,便將姑娘送到蘆花蕩。
他本想這一趟快去快回,也不一定會碰到盧封,就算遇見了,頂多再要他一回,不算什麼大事。
誰知卻撞上盧封過世,蘆花蕩整個封閉,柳照雪又是文武俱全,唯獨不會泅水,便被困住了。
柳照雪在蘆花蕩附近晃了一圈,發現蝦子坳偏僻清幽、人跡罕至,便打算在這裡窩到盧封出殯、蘆花盪舟船開始行駛那日,再覷機離開。
這主意本來極好,壞就壞在他在蝦子坳發現一塊石碑,碑上刻劍招。柳照雪這人什麼都好,就是見了武學便癡迷,當下便狂熱地練習起來。
不知不覺,三日竟過,他粒米未進,手腳發虛,腦袋卻異常亢奮,明知該去尋些吃食了,但身體就是停不下來,手腳自行比劃,將那劍招練過一遍又一遍。
熬到第五日,他累極,整個人往地上一栽,卻是小小昏迷了一下。可即便在不清醒間,他腦海裡的劍招依舊在比劃。
等他再清醒過來,茫然望天,腹中飢餓,但滿心滿眼還是劍招。
不怪親朋好友都叫他武癡,他真的很癡迷武學,不過……精神再滿足,肚子還是餓啊!
去找東西吃吧!他腦海裡閃過一下進食的念頭,偏偏右手不小心觸到石碑,又捨不得走了。
如此反覆數回,他餓到頭暈腦脹。
「咦?」一記輕呼在他頭頂響起。
柳照雪的目光轉了轉,彷彿見到一抹白影,有著天上雲朵的飄然,卻帶著北風的張狂。好極端,他想自己是不是腦子不清楚了?
白影向他靠近,行進間,瀟灑出塵,不沾俗泥,果是天上白雲。
來到他身邊時,一片蕭瑟漫開,他裸露在外的皮膚竟覺得冷。這秋,在一眨眼間被冬給取代了。
他的腦子還是明白的,知道自己遇見一個既灑脫又寡寒的人。
「你是誰?怎會在這裡?」白影出聲,話語也是冷得像冰。
柳照雪搖了搖頭,他已經餓到沒力氣說話,就算還有力氣,也只會拿來練武,不會回答別人的問話。
來人有些怒,手便摸上腰間長劍。
突然,幾記咕噥聲響起,卻是柳照雪的腹鳴。
「你……該不會是餓倒的吧?」言語間摻了一點笑意。
柳照雪想了下,他到底是練劍太久累倒的,還是太癡迷武學,忘記吃飯而餓趴的?這似乎是一場因果,互為裡表,難下定論。
而這時,他的腹鳴聲又加大了三分。
來人哈哈大笑。「原來是個傻子。」
對這評語,柳照雪愣了下,無奈地長歎口氣。一個人對某件事癡迷到連性命都不顧,還能不傻嗎?
那人被他逗得樂不可支,笑彎了腰。
「這麼有趣的傻子,可別餓死了。」她身影一閃,卻已不見蹤跡。
好俊的輕功。柳照雪掙扎地坐起,心底微詫。
隨即,他歎息更甚。
他雖未細觀那人面容,卻發現對方的身法走的是三煞劍的路子——唉,武癡的缺點就是這樣,看人都先看武功——來人傳承了盧封的絕學,而盧封膝下二子一女,剛才來的是位姑娘,那就是盧封三女,盧三娘了。
唉,他進蘆花蕩,本不想驚動任何人,想不到還是洩漏行蹤了。
但願盧三娘不似其父,一知他身份,便要分生死。
不過一盞茶時間,盧三娘便轉回來了,懷裡揣著幾顆野果。
「吃吧!可別餓死了,叫人笑話我蘆花蕩虧待外人。」她拋了顆野果給柳照雪。
柳照雪頷首道謝,吃將起來。
盧三娘也跟著挑了顆野果吃。她嘴裡咬著果肉,雙眼卻不離柳照雪。這男人外表狼狽,一雙眼倒澄澈如碧,不似惡人。
但她父親剛過世,一個陌生人突然出現,餓倒在蝦子坳裡,是敵是友,尚難分辨。
她雖救人,但右手還是有意無意地摸著劍柄,提防柳照雪有任何不軌,她必殺之。
柳照雪吃完果子,輕咳兩聲。「多謝……」僅只二字,卻啞得幾乎聽不見。
他皺眉,這次真是把身體熬壞了,連說話都像在撕扯喉嚨。
往後這種要武不要命的事,還是在家裡做比較好,畢竟,有哥哥照應著,餐食飲水齊備,不會真把小命搞掉。
盧三娘笑著,又拋了顆野果給他。
「吃吧,有什麼話等你填飽肚子、身體恢復後再說。」那時,他就算不說,她的劍也會逼他說。
柳照雪接過果子,繼續啃。他雖看著盧三娘,嘴裡不停吃東西,右手仍不覺地在石碑上摸著,琢磨那劍招的起始。
盧三娘也沒再說話,只是站在那裡,眺望遠山浮雲。
蝦子坳就在盧家莊隔壁,卻是蘆花蕩中出入最艱難的地方,沒有一流好輕功,根本進不了蝦子坳,久而久之,這裡便成了她思慮心事、躲避世俗煩憂的所在。
蘆花蕩的居民都知道,蝦子坳是她的禁地,沒人敢私闖,而這個滿身泥灰,髒得像乞丐的男人卻能踏過重重險地,深入其中,他不是蘆花蕩的人,到底是誰?挑這種時候混入,他有何目的?
她斷定他來歷不凡,但偏偏這樣一個有大本事的人,竟將自己餓倒在地?真是傻子!
但不管他真傻、假傻,盧三娘不懼任何挑戰。
她吃完果子,逕自走了,來到出口,往地上臥龍石一拍,吱嘎聲響遍整個蝦子坳。她發動了這裡所有的機關陣法,且不論男子有任何目的,困住他,他什麼事也做不成。
「離水龍,可能翻天?籠中鳥,無翅怎行?哈哈哈——」她高聲唱笑著離開。
柳照雪也聽見了她的話。原來自己被耍了一記。
但有什麼關係,在沒有把劍招鑽研透徹之前,他也不想走。
☆☆☆☆☆☆☆☆☆☆☆☆☆☆☆☆☆☆☆☆☆☆
次日清晨,盧三娘額上的青筋隨著門外一記高過一記的哭號暴跳起來。
盧大、盧二又在號喪了,但他們為什麼不去靈堂哭,偏要在她的房門口號?
昨天,他們也是這樣把她吵到頭痛,迫她避到蝦子坳,卻遇見那奇怪的男人。
她一腳踢碎一隻茶几,出了火氣後,開始更衣洗漱。
依然是一身雪白喪服,綢袍下擺以銀線繡著一圈「福」字,看著普通,其實華貴非常。兩位哥哥待她可謂盡心盡力,哪怕服喪,都要她穿得舒適美觀。
哥哥們的心,她懂,但她的心,哥哥們不理解。
「吵死了,都閉嘴!」她一腳踢開房門。
盧二大哭。「三妹,你你你……你又用腳開門了。」明明是如花似玉一個美姑娘,為何性子卻比烈馬悍十倍?可他絕對不說妹妹粗魯,因為不管盧三娘行為再離譜,那天生的傲氣都給她的舉止染上幾分威風,只讓人戚覺爽俐,不見鄙陋。
「我一向用腳開門。」盧三娘鳳目殺過兩位兄長。「你們很閒嗎?每天在我房門口大呼小叫?」
「我們……」盧大瑟縮。他們只是希望盧三娘再好好考慮一下找柳照雪比武的決定,但他們不敢當著她的面說,只好每天到她房門口哭。
唉,盧三娘畢竟是盧家三代以來唯一的女兒,家裡上下都把她當金枝玉葉,只希望她快快樂樂地成長,她何苦非要去沾染江湖上的血腥?
「我決定的事,從來不會改變。」何況,盧封在世時,蘆花蕩行事是沒有顧忌的張狂,為此得罪不少人。盧封過世後,若無人撐起這片天,蘆花蕩絕對會被過去的冤仇和某些狼子野心之人的貪婪,撕扯得四分五裂,而盧三娘是絕不能容忍被人欺到頭上的。
「我看你們這麼無聊,不如去幫我收拾屋子吧!」她一腳一個,將兩位哥哥踢入閨房。
盧大、盧二同時慘叫,發現自己淹沒在一片往生蓮花中。
「這麼多?」蓮花滿滿蕩蕩地鋪滿了一屋子,這該花多少時間和心思,才能摺完成百上千的往生蓮花?
自盧封過世,盧三娘沒在靈堂掉一滴淚,她的心傷都在這裡了。
盧大和盧二各自撿起一朵蓮花,開始哭,妹妹掉不出來的淚,他們替她流了。
悲傷像針,戳穿了心房。眼淚他們可以代落,但妹妹的終生幸福,誰又能替她找到?
走出繡閣的盧三娘正把手中的劍往腰上掛好,行到後園,金陽烈烈灑灑,驕狂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