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心寵
「玉兒,爹這麼晚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清清嗓子,他轉換話題,避免窒息的氣氛繼續蔓延開來。
「老爺請講。」她微微頷首。
「聽說過兩日,太后老人家要搬到頤春園小住。」
「太后?」頤春園?
恕她愚昧,這一次她還真猜不透父親為何突然跟她提這件事。宮裡的事,干她何事?
「這頤春園是皇上為了孝敬太后,特意修建的行宮,就在京城外百里。據說那地得天獨厚,冬暖夏涼,風光怡人,太后每逢身體不適,便要到那兒小住一陣子。」孟學士繼續道。
「所以……太后身子微恙?」玉玄猜測。但這該是御醫煩惱的事,她又幫不上忙。
「不不不。」孟學士忽然露出難抑的笑容,「這一回,與以往不同。」
「哦?」
「這次太后到頤春園,是想召幾個官員千金同住,名義上陪她說話作伴,實際上則是……」語氣神秘了起來,「另有意圖。」
「什麼?」玉玄不笨,此刻父親一提點,她便料到八九分,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嚥了下去。
她的心,在這一剎那跳得厲害,雙頰也猛地染紅了。
「玉兒,你已猜到了吧?」孟學士馬上察覺到女兒的異樣,雖然兩人的關係生疏,可畢竟父女連心,一舉手一投足便能猜出她的心思。
她咬咬唇,算是默認。
「沒錯,就是選兒媳婦。」他笑道。
「這……與我何干?」玉玄羞得頭更低了。難道……
「玉兒,你的心思,為父瞭解。自從十六歲那年偶遇慶安王爺,你就忘不了他,今日重逢,心情如何?」孟學士小心詢問。
「今日得罪皇上,嚇都嚇死了……」她拐彎細聲回答。
「皇上不是小氣之人,你看他由著慶安王爺叫自己『二弟』,不拘君臣之禮,就知他不會把你的所言所為放在心上。」
「是嗎?」如此說來,那放浪之徒倒有幾分可取之處。
「實話對你說了吧,這次太后選兒媳婦,一是為了慶安王爺,一也是為了皇上日後納妃封後著想。天下女子哪個不想入主皇宮?所以打皇上主意的肯定居多,慶安王爺一定沒人跟你搶。」孟學士說得直接。
「做慶安王妃哪裡比當皇后差了?」玉玄聽了,忿忿不平。
「你啊你,還沒過門呢,就護著未來夫婿了?」他哈哈大笑。
「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她感到自己雙頰發燙,恨不得找個地洞鑽。
「我女兒冰雪聰明,相貌出眾,鐵定能讓慶安王爺鍾情的。」孟學士胸有成竹,「今晚收拾行囊,明兒我就派人送你到頤春園。」
不知為何,多年的怨恨在這一夕之間似有瓦解,玉玄心裡瀰漫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品嚐到久違的親情……
「多謝老爺。」她由衷感激。
「若真要謝,就叫我爹。」孟學士笑臉忽凝,低聲要求。
「……多謝老爺。」
假如改口,就是對娘親的背叛,她怎能為了一時高興,就忘掉過往所有一切?
「你啊!」孟學士不由得感慨,「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執著。不叫爹不要緊,我只擔心你這執著的勁兒將來會害了你啊!」
害了她?
但在她認為,執著才是好事,而且應該像她聽過的詩中所說,山無陵,江水為竭,乃敢絕。
頤春園的景色比玉玄想像的還要美,可是入住了這麼些時日,她卻不曾到花園好好走走,每日只把自己關在狹窄的屋內,連太后那兒也不太敢去請安。
為何?
從小到大,她從不知自卑為何物,總覺得只要自重自愛,哪怕出身再低微,也可以活得昂揚。
但自從搬進頤春園,她才體會了人為何會自卑。
從前,她真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總以為有著大學士千金的頭銜,再加上有幾分姿色,定能在這高貴華美之地行走自如……然而,事實並非她所想像的一般。
她不識詩書禮儀,不懂琴棋書畫,在別的官宦千金面前,就算偽裝高雅,終究心虛。
她覺得自己就像穿著一件紙紮的衣服,稍一不慎,就原形畢露,無顏面對世人的鄙夷目光。
所以,她步步驚心,處處介懷,直到最後,連房門都不敢邁出。
「小姐,明日太后設宴,宴請各家千金。」翠萍遲疑道:「我聽說……」
「什麼?」玉玄心中一緊,突地湧起不祥預感。
「是尚書千金家的丫頭告訴我的,說太后為了替皇上與慶安王爺挑兩個好媳婦,決定比試一下諸家小姐的本領。」
「比試?」如何比?她輕蹙眉心。
「除了彈琴跳舞外,聽說還要吟詩作對呢。」
吟詩作對
玉玄臉色頓時刷白,半晌不能言語。
彈琴跳舞若是苦練,還能對付一二,可吟詩作對對她而言,難如上青天。
因為,她大字不識一個呀。
自幼跟著母親在外顛沛流離,連三餐都成問題,讀書對她而言,是比摘星采月更遙不可及的事。
「小姐,這下該怎麼辦?」翠萍不由得替她著急。
「能怎麼辦……」玉玄歎一口氣,「該怎樣就怎樣。」
是她太貪心了,妄想成為慶安王爺的妻子。其實,今生能與他重逢,遠遠地看著他,知道他過得平安如意,她該滿足了。
如此一想,心情總算平靜了一大半。她輕輕推開身邊的窗,看見外頭陽光明淨,不知為何,忽然有種雲淡風輕的輕鬆感覺。
「翠萍,走,咱們到花園逛逛。」她長長舒出一口氣,突然道。
「小姐?」翠萍詫異,「你……」
「咱們入住頤春園這麼久,老待在屋子裡算什麼?明兒回去,府裡人問起這裡景色如何,咱們都答不出來,多虧啊!」玉玄倏地笑了。
有些東西,一旦想通,諸事百通。
「對,小姐說得對!」翠萍也明瞭地莞爾,「咱們走。」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在風光無限的園中迤邐前行。
春季萬物復甦,四周繁花初綻,空中瀰漫著淡淡青草的氣息,給人一種清新的美麗。
「小姐,你聽,有琴聲。」翠萍忽然佇足。
的確,不遠處林蔭小徑的盡頭,傳來隱約的絲竹樂聲,配合滿園青綠,獨具韻味。
奇怪,此刻不過下午時分,距離太后習慣的晚膳賞樂還有些時辰,到底是誰在奏曲?難道是絲竹班子的預演?
「走,咱們去瞧瞧。」興致一來,玉玄率先朝琴聲來源處走去。
穿花扶柳,撥開一層又一層的綠枝垂縷,她的腳步忽然怔住,瞪大眼睛。
該死!冤家路窄,她怎麼又撞到了這個討厭鬼!
小徑深處,原來辟出一片草地,設有石案桌椅,只見一個人正悠閒地臥於露天口上,欣賞音樂,閉目擊節。
他的四周圍繞著宮女與樂班,有的替他按摩捶背,有的奏曲供他享受。
她想轉身,無聲無息避開他,不料,他忽然睜開雙眸,對她咧嘴一笑。
「喲,好巧啊!「她高聲呼喚。
這一聲,逼得玉玄不得不上前行禮。
「參見皇上。「屈膝一福。
「孟小姐,多日不見,怎麼憔悴許多?」他一開口便是逗弄的口吻,聽得玉玄更討厭他。「有什麼為難之事?」
「皇上怎麼在此?」她不答反問。
「瞧你說的,當兒子的來看母親不行嗎?」他睨她一眼。
人之常情,算她多嘴。
「朕回答了你的,你還沒回答朕呢。」他緊逼問道「為何臉色如此憔悴?」語氣中隱約有絲真切關心。
「大概昨夜著涼了……」玉玄隨口編了個理由搪塞。
「撒謊!」他卻如火眼金睛一般,一眼便識破。
「皇上何出此言?」
「嘿嘿,朕知道,你為了我大哥。」魏明揚笑得更加曖昧,還有一絲只有他自知的酸味。
天啊,他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是父親對他多嘴?
「皇上……」被人道出心事,玉玄頓時臉紅,「若無他事,恕民女告退。」
「聽說明兒母后要考你們,」魏明揚一開口便讓已轉身的她停下腳步,「你不想知道考題嗎?」
「皇上知道?」她果然經不住誘惑,回轉身停足。
「聽聞孟小姐擅長青梅煮酒,這裡有現成的材料,也讓朕嘗個新鮮,如何?」他故意賣關子,指了指面前案幾。
那裡,青梅,水酒,一應俱全。
「遵命。」輕捲衣袖,玉玄邁步上前。
如果這是交換條件,她樂於奉陪。
「孟小姐,你倒是說說,你煮的酒與別人有何不同?」魏明揚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忙碌,一邊問道。
「溫度與時間不同。」她答,「多一分,則太酸,壞了酒味;少一分青梅的香氣又出不來——恰到好處,是世間最難掌握的技巧。」
「說的沒錯。」他贊同的點頭,「孟小姐一向語出驚人,令朕十分欣賞。」
一向?哼,他才見過她幾次?談何一向?
玉玄不語,將煮好的酒以玉碗盛上,遞到他面前。
「皇上請用。」
「好,味道果然絕佳!」魏明揚飲了一口,抹了抹唇,勾起一絲詭笑,「不過,孟小姐該不會以為就此可以套出試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