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皇僕役

第25頁 文 / 決明

    但……糖葫蘆可不可以先來個一串過過癮?不,一顆也行吶……

    渾渾噩噩,她再度失去意識。

    就這樣,她總是睡睡醒醒,痛痛昏昏,交織在體內的感覺僅存這幾種,不知又過了多少時日,胸口吐納的痛楚是一天比一天更輕微,她終於可以用力大口呼吸,再狠狠吐出而不會痛到很想一掌擊碎自己天靈蓋;她終於可以在床上打滾而不會擔心自己渾身骨頭會啪地全散光光。

    這一天,她醒來,雙眼張開,已能視物,但眼前一片白紗是怎麼回事?

    她想伸手去撩,吃力抖抖抖地半舉手臂,在前方揮呀揮,卻什麼東西也沒有撩到,眼前的白紗還在,仍害她看見的事物前都蒙上朦朧。

    「撥不開……」

    「夢?」

    她聞言轉頭,看見聞人滄浪彷彿隔著床紗與她對望,她用力眨眼,依舊眨不掉白紗,她要動手去揉,他迅速阻止他。她掙不開他,只能咕噥抱怨:「我看不清楚……我臉上有蒙紗嗎?它好礙事……」

    聞人滄浪把她的雙手按在掌下,不許她去揉壞脆弱雙眼:「會好的,別擔心,只是暫時性,好好休養的話,你的視覺會恢復。你……能看見我嗎?」

    「嗯。」她點頭,又覺得不對勁:「我在作夢嗎?我明明就死掉了吧?這裡是地府嗎?你是鬼嗎?或是幻覺?一切都不是真的吧?」她好像作了好漫長的夢,夢裡反反覆覆就是痛,還有一道要她忍耐的聲音。

    「你的問題真多……」他低笑,笑得眼底竟有一絲迷濛的光亮,是她看錯了嗎?那光亮,閃閃的,不會是眼淚吧?他將她的柔萸按在他臉頰上:「你摸摸,我是活人,你也是;我有體溫,你也是;我在這裡,你也是,夢,這不是夢。」

    「你能不能說大聲點?我聽不太清楚,耳朵裡好像填了木塞一樣……」她好苦惱地認真聽他說話,大多數字句她是有聽見的,但太吃力,太模糊。

    「聽覺也會回復以往靈敏,安心。」這句話,他傾身貼在她耳畔,輕道。她嬌小身子被他展臂抱住,彷似有著千言萬語,他卻又沒再說話,就只是抱緊她,將她嵌進胸膛。

    她腦子仍有些沉重,無法思索太艱難的謎題,包括現在到底是不是一場夢境?她喝下毒藥怎麼沒死?她都沒辦法思考,她此時被抱得好舒服,好像倍受珍寵,成為他捧在掌心的寶物,雖然他鉗抱在她背後的力道稍稍壓迫到她的背脊,帶來了一些些疼痛,卻不像前幾日折騰她的那種痛苦,他給予的,是一種很甜蜜珍惜的感覺……

    甜蜜?

    想到這兩個字,連帶的,她想到很重要的東西。

    「一百五十六枝糖葫蘆……」

    「什麼?」他低首覦她。

    「你總共欠我一百五十六枝糖葫蘆。」

    對,這個數字絕對沒錯!她很認真都有在算,每一次他允諾的數量,她都會悄悄加總記下,可是從那時到現在,她連半串都沒吃到!

    「能算得這麼清楚,你真的沒事了。」他笑。

    我沒事你有事呀!想含糊帶過,不認帳呀?

    「好,你乖乖喝完藥,我拿糖葫蘆來餵你,但不可能一次給你一百五十六枝,一天一枝,慢慢來吧。」

    一天一枝?有點少耶,不過……先入口為贏。

    她雖不滿意但可接受地點點頭。

    「你等我。」他扶她躺下,為她拉好薄被,離開去端藥。她迷迷濛濛看著他的背影走遠,再迷迷濛濛轉回視線,望向身處環境,一切都會籠罩在白霧之間,雖然可以分辨那是桌子那是窗子那是櫃子,卻又看得不清楚,認真瞧久了,雙眼還會痛痛的,她暫且閉上眼稍事休息,不一會兒又睜大大的!

    她剛剛看見好眼熟的東西!

    蠔首緩慢右挪,一張方桌,出現在識物模糊的眼裡。

    那張方桌就算被砸成粉末,她也認得出來!

    她曾經在那上頭,嘗過難忘的苦頭。

    它應該在嚴家的僕役通鋪裡。

    這裡……是嚴家?

    她回到嚴家來了?

    她越來越懷疑自己在作夢,才會夢見自己生前喜愛的人、喜愛的地方,等一會兒會不會突然天降糖葫蘆雨?反正夢境可以天馬行空,想夢些什麼,沒有誰管得著。

    聞人滄浪端藥回來,見她一臉困惑在發凱,他在她身旁坐下,替她攏齊一頭青絲:「怎麼了嗎?」

    「這裡是嚴家?」

    「是呀。」

    「為什麼我會回到嚴家來?」她迷糊覦他。

    「我帶你回來的,這裡有藥人,可以救你。」他本來也不想再回到嚴家,寧可在外頭旅店要間雅房住下,然而,夢一天需要古初歲三次藥血診療,她傷得重,不方便搬動奔波,於是他離開嚴家的第二日中午,便不顧嚴盡歡囉嗦,重新入住這間大通鋪,好就近為夢療傷。

    「哦……」

    聞人滄浪攪拌湯藥,舀起一匙,餵進她嘴裡,藥是相當苦澀的木材味,其中突兀混雜了像是動物鮮血的味道,一匙才入口,她扭丑了小臉,猛吐著舌,舌尖立即沾上一抹甜蜜,是久違的好滋味!

    她手裡,被塞進一枝糖葫蘆,它紅得連眼前的無形白紗也掩蓋不掉它的美麗光澤。

    「配著糖葫蘆一塊兒吃吧。」他縱容地笑,又哄著餵了她一匙藥。

    舌尖一嘗到苦,她自己便急忙用糖葫蘆的甜,化去難以下嚥的苦味,一雙大眼很努力啾著他!這個怪異的聞人滄浪。

    濛濛白紗之下的他,多出一股氤氳的飄緲,中和掉那對劍眉帶來的戾氣,顯得慈眉善目許多,這樣的他,是非常俊俏惑人,尤其他掛起了微笑,幾乎是想迷死誰就能迷死誰,連她也不可能逃過他的美色誘惑,特別他的笑靨還是專門送給她!但,不對勁。非常不對勁。她和他,算是不歡而散的吧?

    雖然記憶感覺像是遙遠的上輩子之事,她卻沒忘掉那一夜,他有多生氣,隔天早上,她走得有多沮喪,以及在飲下毒酒之前,她藏在內心的痛哭失聲……

    然後中間一整段都直接跳過,來到兩人和好如初的現在嗎?

    還是她與他已經言歸於好?

    夢努力想、用力想、使力想,想那一夜被折騰得死去活來,被這樣翻過來又翻過去,方桌到通鋪,從下到上……她明明沒等他醒來就逃命似地離開嚴家,返回天魔教,再被魔姑姑罰去幽洞面壁思過,緊接著便是聖女考驗驗收日,她飲下毒藥……

    其中完全沒有和好的記憶呀……

    既然沒有和好,又哪來眼前這個溫柔和藹的妖魔鬼怪?

    他應該維持著那一夜齜牙咧嘴的憤怒模樣,和她大眼瞪小眼才對呀。

    ……果然她還是在作夢吧?

    作著無限美好的夢。作著他用柔柔眼神和暖暖聲調在對待她的夢。她突地伸手,捏捏聞人滄浪的臉頰,指腹又按往他的唇角,一會兒挪上,一會又拉開,再得寸進尺地搓高他的鼻心。沒生氣耶。呀,真的是她在作夢,不然,聞人滄浪哪會這麼安靜地任她戲弄?

    「別調皮了,來,張嘴。」

    她乖乖讓他喂,兩手食指在他頰上按出兩個小酒窩,忙碌得很,連糖葫蘆都被晾在一旁忘了吃,嘴裡的苦澀,輕易被拋諸腦後。

    「臭阿浪。」她對他做鬼臉,又慢慢偎進他懷裡,像頭膩人貓兒正在瞄瞄叫:「你這個壞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那一夜的你,你真過分,那樣嚇我、欺負我,要不是捨不得你死,我……我一大早醒來就先餵你一顆毒藥,讓你做只風流鬼!」

    反正是在作夢,夢裡罵罵他無妨吧?萬一他在夢裡翻臉,她再趕快從這個惡夢逃走。

    夢獗嘴嘀咕,又道:「因為我不是春兒,所以你才會那麼氣我嗎?你很失望我不是春兒,對不對?你喜歡的女孩長相,是春兒,不是我,對不對……」

    「不對。」聞人滄浪立刻沉聲否認。

    「對?」她現在有點耳背,耳朵受毒傷的後遺,得費上十天半個月來慢慢恢復。

    「不對!」這兩字,他是用吼的,吼得餘音仍繚繞在她耳內久久不散,差點真的聾掉,她伸手想去揉耳,卻被他握住雙手,他揚著聲,要她聽清楚:「我沒有氣你不是春兒!沒有失望你不是春兒!更沒有喜歡春兒!這與你是不是春兒沒有半點干係!我是氣你將我蒙在鼓裡,又假冒春兒來戲弄我,存心看我笑話,我……不該傷你,是我不好,夢,別生我的氣,好嗎?」

    「不好。」她搖頭,他臉色一沉,正欲開口再求和,她咯咯笑道:「我本來就沒生氣呀。」何來別生氣之說呢?「我也有錯,我一開始真的是抱著想戲弄你的壞念頭而來,我確確實實存心不良,只是陪你玩玩,哪知玩著玩著,連我自己都上癮了、無法自拔了,巴不得一輩子和你這般打打鬧鬧,永遠都不要分開……那時我好羨慕春兒可以當一個小小的嚴家婢女,而不像我,只能選擇成為聖女或死屍一具,這兩個結局都代表著……我一定會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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