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周貞觀
江太夜腦中自動浮現一名有著長鬚,威嚴又慈祥的長者把玉珮賜給朱納雍的情景。那名有著鬍子的白髮睿智老人,就是她對皇帝老爺爺的刻板印象。
「皇帝老爺爺為什麼要賜玉珮?」
「因為本王之後要納你作側妃,所以皇上先賜下這玉珮,代表不論是誰,只要本王將這玉珮贈她,就代表本王選她作側妃,皇上就不過問了。」朱納雍笑顏一綻。今日面聖的結果跟他預期的相近,很好。他本來就沒有打算迎她作正妃,向皇上提正妃一事,只是表明他對她的重視程度,因此結果順利的落在他預期的側妃,而非納妾。
納了她作側妃之後,他的立場就明確了,自此就能避開殺身之禍。至於江太夜,納她為側妃也不錯,他和她相處得算是融洽,而且日後就算他想迎娶其他女子,也還有正妃、側妃的名額,甚至安個妾室的名分也行。
江太夜眼睛轉也不轉的,定定的望著他一陣子,才啟唇說道:
「陰險王爺。」
朱納雍挑了挑眉,無聲的詢問。他好久沒聽到這個稱呼,有點懷念了。
「你把玉珮送給我,代表要娶我作側妃?」
「正是。」朱納雍含笑點頭。他身為一個王爺,願意迎娶她作側妃,她應該相當的受寵若驚吧。
江太夜心中大怒,差點要失手抄起錦盒,連盒帶玉的砸向他!
若非尊君的觀念根深蒂固,她真的會這樣做!
她努力控制自己,雙手緊握成拳,氣得在微微顫抖。「為什麼要娶我?」她想知道原因。
「嫁給本王很好的。錦衣玉食、綾羅綢緞,出入有僕傭伺候,差來伸手、飯來張口……」說到這裡,朱納雍的聲音忽然停止,因為他發現她不像他以為的那樣高興、羞怯。在他二十六年來的人生信念裡,他願意對女人說出立妃的話,女人肯定會欣喜若狂。為什麼她卻是一臉生氣的模樣?
「陰險王爺,你這些話裡沒有真心!」江太夜氣得大吼。「不要欺負我是從山裡來的,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真話假話我還聽得出來!你剛才說的那些東西,我都不稀罕!嫁娶是人生大事,不能兒戲,我從你的話裡感覺不到你的重視!」
就算閱歷淺、天性單純,但是十七歲的大姑娘對於攜手相伴一生的良人仍是有所期待的。
朱納雍試著說明:「太夜,本王很重視你,很重視立你為妃的這件事?」
「騙人!錦衣玉食綾羅綢緞,你明明就像是要拿這些東西換我的一生!我的感情、我的生命不是買賣!」
被她狠狠戳破心底的算盤,朱納雍頓時感到憤怒。他是王爺,他說的話就是命令,她應該要誠惶誠恐的接受,或者是一臉歡容的接受!
他瞪向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
她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一點都不覺得這樣的舉動有什麼逾矩之處。
兩人對視。
朱納雍越是看著她那雙坦蕩無畏的眼睛,越是覺得自己對她的算計、對她的利用,都被她徹底看個清楚。那雙眼裡只存在著真實和認真,沒有一絲甜媚的謊言,沒有權利鬥爭,沒有利用人的心機,沒有以退為進……他心底知道,她說的話都是對的,他居然想利用她來換一生的平安,而他之前竟然不認為那種想法是錯的。
這是理所當然的錯啊!他怎麼可以想要利用她!
突然,朱納雍感到一股強烈的羞愧、一種無言的痛楚,彷彿他的心被什麼東西緊緊的捆住,又被什麼東西鬆了開來。他忍不住高聲道:「不要這樣看著本王!」
江太夜仍是看著他。
「不要用這麼清明的眼神看著我!」朱納雍雙手忽然用力一揮,居然把整張雲母圓桌掀翻。
桌上的瓷壺、茶杯、木盤,以及貢錦和放玉的錦盒皆被翻到在地。錦盒滾了兩圈,落在貢錦之上,沒摔壞,倒是瓷壺茶杯碎了一地。
朱納雍呼哧呼哧的喘著。
他怒吼:「你不是生在帝王之家,怎麼知道在皇宮裡的生活?
我要是不懂得算計,早就死了!皇子間的爭寵,為了帝位的鉤心鬥角,在當今聖上面前的明哲保身……太祖皇帝在位晚年,東宮太子病薨,如果父皇直接把皇位傳給當今聖上,那就什麼事情都沒了!所有兄弟裡,被封作燕王的四皇兄最有才幹、最具治國的雄才大略!但是父皇沒有。父皇臨死前偏偏把帝位傳給皇太孫,太子的嫡子!他當年才十七歲啊!新帝年少,性情又溫文,大熙王朝剛打下來三十一年,天下政局仍還不穩,不夠狠厲果決精明的皇帝,是坐不穩那把龍椅的!「
朱納雍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就這般步步逼近,逼得她背抵牆壁:但是她那雙明亮的眼睛仍是不迴避,仍是勇敢的直視著他。
「你知道嗎?當新帝削減藩王勢力時,周王、齊王、代王、岷王接連被廢:當新帝派官員去逼殺身為燕王的四皇兄時,我就被迫捲入政治鬥爭的漩渦了!而我只能支持四皇兄起兵,不遺餘力的支持他!當今聖上的韜略能治國,上馬能領兵打仗,沒有人是他的對手,我不是,新帝更不是!小時候在父皇面前如果爭寵失敗,頂多就是一個不受重視的皇子,但是爭帝位的那幾年,我只要一個算計失敗,就是抄家滅族!我的心頭日日擔著這樣的緊張,久了,性情當然會變!當然會每件事情都在算計!我有二十五個兄弟,但是現在還活著的確只剩十二人,其中還有三人被貶為庶人,一人從親王被貶為郡王!你的真實你的善良,只是因為你沒有像我一樣度過那種日子!」
兩人之間的距離極近,近到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灼熱呼吸噴在臉上的感覺。
朱納雍一下重過一下拍擊她背後的牆壁。「不准說我算計!不准說我虛偽!誰都可以說,就是你不可以!我不想聽你對我這樣說!」
書房裡,能夠清晰聽見他激動的呼吸聲。
江太夜看了看牆上的深深掌印,雖然那掌印離她的臉極近,近到他每拍一掌,那掌風就刮過她的臉頰,但她知道他並沒有要傷她的意思。
她問:「為什麼我不可以那樣說?」
朱納雍平復了下氣息,望著她的眼睛,說道:「如果連你也這樣說,那我……就真的無藥可救了。」但是、但是……他不希望看見那樣的自己,希望自己多像她一點;單純一些、快樂一些,心靈自在一些。
「我懂了。」江太夜點點頭,伸手把他略微推開。
看著她走向書房門口的動作,他問:「你要去哪?」
「回山莊。「
「不准!」朱納雍上前攔住她。
「我沒有要嫁你為妃。」
「你留下!」
「老虎是不可能被錦衣玉食和綾羅綢緞綁住的,老虎只屬於山林。我要回不見山莊。」
「你敢回去,本王就命當地衙門剿滅它!」朱納雍大聲威脅。
「我的容貌被外人瞧見,根據第二條莊規,在知道我身份和容貌的人未死之前,我都不能回莊,以免為山莊帶來災禍。」江太夜黯然。「想要重新踏進山莊大門,我必須殺了你才行。」
這是朱納雍第一次聽到有人要殺他,他卻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笑容。
「王府守衛森嚴,你沒有機會殺掉本王,你還是乖乖待在王府裡,不准有離開的念頭。」太好了,她不能回不見山莊了!
「天下之大,除了山莊,我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除了王府外,你哪裡都不能去!」
「為什麼?只因為你想納我作側妃?如果是這樣,那我前些日子真是錯看你了!」
「不是!」
「那麼是什麼?」
朱納雍的鼻翼急促揭動,呼吸粗重。如果只是隨便一個平民女子就能當他的側妃,這種女人隨便抓就有一大把。甚至他找府中的歌姬充數也行,為什麼是她呢?為什麼他非她不可?
書房裡再次陷入沉默。
過了半響,江太夜聲音威啞的說道:「你知道是什麼最讓我生氣嗎?」
朱納雍搖頭。
「我以為這段日子裡,我們的友情是珍貴的。你卸下金冠,想重回天地裡當一隻翱翔的雄鷹。我們一起騎馬,一起練字,有時候你還會畫好漂亮好漂亮的丹青。你神采飛揚,顧盼之間儘是爽朗,特別是你在教我寫字時,你那美好高華的風流模樣。我以為都是真的,是你的真性情……沒想到,你居然想拿我當側妃換你一世平安……你的算計真深……你真的騙大我了?」
「不!我沒算、我沒算!那些都是真的!這段日子我過得很開心,是我人生裡過得最開心的一段日子!」朱納雍幾近失態的狂吼。
「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相信了嗎?」
朱納雍握住她的雙臂。「我字字真心!句句屬實!」
「是嗎?我分不出來了……」
「要怎樣你才會相信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