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這麼複雜?」
他嘴角微地上揚,「一點也不複雜,你看伊人的眼神並無感情,舉手投足卻是情真意切,我要看不出,今日也就不是尉遲家主子。」
「那我……是怎麼喜歡上他的?」
他停頓半天,看著她一字一語:「你確定撞了頭的崔舜華還喜歡他麼?」
這話有點用意,她不太明白,又追問:「那你是怎麼喜歡上伊人的?」
他瞟她一眼,沒有答話。
她挪挪位子湊近他,興致勃勃道:「尉遲哥,你說出來咱們好琢磨琢磨要怎麼近一步拉近你們之間的關係啊。」
「伊人她也不是好惹的,舜華,以後別再讓自己太靠近戚遇明,今天火鍋的事別再犯了,沒有一點手段。一個孤女是撐不到現在的。」
舜華面色古怪,「尉遲哥,你真的喜歡伊人嗎?我覺得你還偏向我些呢。」這麼理性地說伊人,跟《京城四季》說的完全不同。「你可別喜歡我啊。」
他瞪著她。
她笑著:「說笑的。」
尉遲恭按著額角,閉目道:「對了,今年是建熙……建熙……」
「建熙四年。」舜華順口答道。
他沉默一會兒,語氣微軟:「四年嗎?我以為是三年。」
舜華一擊掌,泰若自然道:「瞧我忘的,今年是建熙三年。三年沒錯。」她裝作不經意問:
「你見著絮氏舜華了?我不小心聽見你跟白起的談話。」
「嗯,見過了。」
她轉頭看著他,口氣稍帶急切地問:「看見她的臉了?」
他略略挑起劍眉。「以屏風遮面,如何看得清?」
「你沒有趁她不備之時,偷看她?聽說她很單純的。」
「我何必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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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好奇嗎?」
「為什麼要好奇呢?」他反問:「我對身長九尺的強壯女人並無興趣。」
她一時語塞,最後瞟著他問道:「你對她印象如何?」
「……初次拜訪,談不上什麼印象,但,應是一個大家閨秀。」這是尉遲恭斟酌下的用語,一見她面帶喜悅,就知他的回復她非常滿意。
「聽說她很喜歡吃尉遲家點心呢。」她道,美目熱切地看著他。
他又挑起眉,相信自己並沒有暗示他還會再去,雖然,他確實會再去……那個絮氏舜華與眼前的崔舜華,性子幾乎如出一轍,只是一個是溫室裡寂寞的小姑娘,另一個卻早已歷經生死。
轎子忽然穩穩停住。
尉遲恭瞧已到自家大門,他聽得轎夫道:「當家,是王夫人……」
舜華見他眉頭微皺,她低聲道:「這可不好,家醜不可外揚,快快趁沒人發現時請王夫人入內吧。」
尉遲恭一掌把她的臉推到轎窗旁,斥道:「哪聽來的閒話。」
「這是《京城四季》裡寫的……」
又是《京城四季》?他沒有理她的胡言亂語,道:「等我一會兒,別出來。」
舜華自是聽話,《京城四季》裡初章介紹尉遲恭,提及他當家時,因侄兒尚幼,北瑭不禁再嫁,他放了幾個嫂子出嫁,僅僅留下襁褓裡的尉遲血脈。
書裡頭還寫,有名再嫁的夫人不定時回來找尉遲恭,描述之中兩人頗有曖昧,她那時看了只覺得尉遲恭這種行徑不怎麼好,怎能左追伊人,右又與再嫁嫂子牽扯,但後來《京城四季》沒再提及這位再嫁夫人,她也就忘了。
她貼著轎窗,隱隱可見尉遲恭衣袍,可惜沒法見到那位王夫人,想必此刻寫著《京城四季》的人就在附近窺視,才能將尉遲恭的私生活寫得這般詳細……她下意識地打開扇面,手指輕輕撫著,聽著外頭的交談,果然光聽聲音,尉遲恭語氣是有無情的錯覺,那位王夫人年歲絕對比她大些,她聽著這位夫人主動寒暄套交情,接著又扯到丈夫是讀書人,收成不佳,眼見春稅將要結束,還希望看在過去情分上,稍稍幫助一下,要不,請尉遲買下那塊地也好……她豎起耳朵仔細聽著,言談之間,尉遲恭似是看在還是幼童的侄兒面上,年年幫了點忙,但要無條件買下那塊先天後天皆不良的地是絕無可能的。
舜華忽然想到,尉遲恭在相貌跟語氣上很容易給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錯覺,但,畢竟不是白起。白起哥可以狠到讓人不敢再來的地步。
尉遲恭真的挺看重自家人,她想,他與王夫人間還卡著一個姓尉遲的男娃娃,他不會再冒著失去尉遲家的任何一個人的風險,至少,在男娃娃長大前,她懷疑他還是會幫這位夫人度過難關。
她胡思亂想時,尉遲恭正掀開轎簾要入轎,他往她面上看去,心頭微驚,她烏眸半闔似沉思,手中扇面微晃,透得幾分精明,如同以往的崔舜華。
「舜華?」他叫道。
她被尉遲恭異樣略銳的聲調驚得張開眼,一看見他,她滿盈笑意若細碎瑩光,剎那溫暖奪目,她連忙讓位,尉遲恭多看她兩眼,在確定什麼,接著撩過袍角坐下,道:「直接入府。」
轎子經過那位王夫人時,尉遲恭伸出手臂越過她,將窗門攏上。
「別讓她看見你。」
她回頭,暗暗嚇了一跳,尉遲哥離她好近,差點撞上他秀直的高鼻。
太近了,她想,頰面驀地發熱。
尉遲恭收回手,當做不知方才兩個人距離過近,他解釋道。
「她會找上你,托你幫忙的,你撞傷腦子沒法應付她。」
「喔……」她看他一眼,問道:「伊人可以應付麼?以後尉遲哥要是娶了伊人,她能替你應付這些事嗎?」
他沉默片刻,道:「她有這個能力。」
她又喔了一聲,微微笑著:「這樣說來,我忽然想到,白起與絮氏舜華曾有不言明的婚約。」
「婚約?」尉遲恭眉目輕厲。「怎麼回事?」
「不過白起萬萬不會娶她,一來他視她為親妹,二來絮氏已經無法帶給他利益,三嘛因為絮氏就等於我現在這個樣兒,根本沒有能力去當白府主母,」其實她都知道的,只是大家都沒戳破那層紙,孩子氣就孩子氣吧,她這幾天還幻想過,如果她沒有短命,還是那個絮氏舜華,如果尉遲哥沒有這麼喜歡伊人,伊人最終情歸戚遇明,她是不是可以……可以……哎啊,現在她想,都是她的春秋大夢而已,尉遲哥跟白起哥很像,絮氏之後對他們太沉重,孩子氣的舜華不會是他們的首選。
她不大明白的是,白起擇柳姐姐為對像時,她心裡很為他感到高興,即使明知自己被捨棄的原因,但不難受,而現在,她心頭有點酸澀……她應該早就知道才是,所以絮氏舜華生前有想過,健康地活下去,然後去真心喜歡上一個農戶,獵戶都好,他們不會知道絮氏背景,雖然她有孩子氣,也沒有足夠能力去爾虞我詐,但她有體力啊,可以幫忙下田,這些勞動人家總不可能再嫌她吧。
這種想法,她絕不會告訴白起,讓白起內疚,自然也不可能告訴眼前的尉遲恭,她見他看著她,她開心笑道:「所幸,我不是絮氏舜華。」她小心翼翼將他送的扇子闔起,盡心想了一陣,道:「尉遲哥光是接濟王夫人,至少還要接濟個十年,人要接濟久了,容易沒骨頭,就會越發的貪懶求現成了。」這話是白起哥說的。
他一直凝視著她,道:「她貪不貪懶不干尉遲家事。」
她迴避他的目光,但想想她幹嘛迴避呢?他又不知道她對他曾有的春秋大夢,於是,她笑著與他對視,道:「但人一旦成慣性,等你接濟完了,就會找上自己的親生兒子,那時輪到你侄兒繼續做你現在做的事,這……」
他含蓄道:「舜華,能當家的都不會是良善之輩,她在尉遲家待了兩年,應該明白我的處事態度,如果過了頭,日陽隨時會在她眼前落下的。」
舜華沒聽出他的隱晦,好奇問道:「那塊田地真的很差麼?」
「養她一家三口貧戶,好過我買下那塊地。」
「那……義莊呢?」
「義莊?」他思量片刻,「是絮氏金商的手法麼?當年絮氏金商在北瑭多處做義莊,義學,而後在康寧帝時全數遭封。」當年的陛下懷疑絮氏金商以此收買人心,企圖連結大魏造反,因此絮氏金商衰敗後,北瑭所有的富戶都不敢再行義學,義莊。長久下來,北瑭商人的形象很簡單,憑著買賣定誠信,但額外拉攏百姓的手腕是沒什麼人在做了。
舜華坦白道:「都過了幾百年,時代早就不同了,難道當今陛還會再以為這些義莊,義學又是來收買人心造反的嗎?你不是絮氏之後,尉遲府裡也出了一個神官,他怎會懷疑你?」
尉遲恭沉吟道:「如果找個官員……」
舜華笑道:「找個官員主張義學,義莊,商家在背後出資,稅賦方面也好談,這是個好法子啊,不好用的土地好好挑上一番,好比那位王夫人,到時辦了個義莊,她與夫婿也有份工作,不必為田地煩惱,尉遲哥你不用再接濟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