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寄秋
「可是妹妹一生出來後,大家都搶著親她、抱她,說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寶貝,沒有人不喜歡她……」他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人家也很可愛呀!為什麼他們都不再抱我、親我,只記得幫妹妹買好看的衣服和小鞋子,卻忘了我的變形金鋼?」
她有些明白的反問:「你是不是覺得爸爸媽媽比較愛妹妹,不關心你了?」
「本來就是嘛!妹妹一哭,爸爸媽媽就很緊張的搶著抱她,不准我太大聲嚇到妹妹,還凶我,叫我自己把拼圖拿回房間慢慢拼。」他們偏心。羅劭然、沈舒晨添了一位新家庭成員,是六個月大的小女兒羅可兒,錯過兒子成長期的羅家爸爸自然不想再有遺憾,愛不釋手地把女兒當寶,疼入心坎底。小嬰兒的作息向來不定,要她開口說話更是不可能,面對更需要照顧的新生兒,兩夫妻的注意力全在軟趴趴的粉紅色生物上頭,哪會想到大的那個會因此吃味。
感覺到被冷落的沉人人便不開心,叛逆期提早到來,為了拉回父母的關注,他故意不看書也不做功課,整天沉迷電動遊戲,讓自己爛到父母不來看他都不行。
只是沒想到最後被送回紅線村,和外公、外婆一起住,而他也更不高興了,變本加厲地和大人唱反調,讓他們苦惱萬分。
杜立薇好笑地拍拍他的頭。「那是因為你比較懂事呀!是個小哥哥了,爸媽相信你會照顧自己,不用他們擔心,妹妹不會說話,不會走路,只會哭,我們怎麼知道她是肚子餓了還是尿布濕了,說不定是生病了。
「你也說妹妹很可愛,你很喜歡她,那你希望妹妹死掉嗎?」
「不要,我要妹妹。」一聽到妹妹死掉,沉人人心慌地直搖頭。
「對嘛!我們都喜歡妹妹,幹麼和妹妹吃醋,你刻意學壞是不好的行為,爸爸媽媽會傷心的。」她很用心的開導他。
「可是我也很傷心呀!爸爸以前會陪我玩球,現在他只會拿錢給我,叫我自己去買玩具。」壞爸爸,他才八歲耶!哪會買什麼玩具,他不怕他一出門就被壞人綁架嗎?
儘管杜立薇說得再多,沉人人這年紀的小孩哪聽得懂,他只知道爸爸媽媽對他的愛一直減少、一直減少,而妹妹有很多很多的愛,是他的好幾倍。
有不計較的孩子嗎?大概少之又少吧!
父母的態度不明確,或是太明顯的偏愛,對頭一個出生的小孩或多或少會造成傷害,他們無法理解為何家裡多了一個小貝比後,爸媽的愛就不見了。
其實不管幾歲,都需要父母的關心,小孩子的心思十分敏感,稍有不同,很快地感受出來,沉積在心裡化為一團陰影,容易往牛角尖鑽而鬱鬱不樂。
「那是爸爸的不對,你要告訴他,他才會改進呀!何況有兄弟姊妹的感覺真的很好,我一直想有個親人……」不論是好是壞,都是她在世上唯一的連繫。很多年過去,杜立薇已經快想不起來,她的記憶停在醫院的白布上,有人在哭,有人在竊竊私語,媽媽漂亮的手從白布下滑出,指間的戒指閃著冰冷的銀光。雖然育幼院裡有不少和她相同遭遇的孤兒,可是各有各的傷心事,相處得再好仍有一條跨越不了的橫溝,不像手足間有著斬也斬不斷的血緣關係。
「立薇姊姊,你想爸爸會聽我說嗎?他總叫我走開,妹妹要睡覺。」他本來不討厭妹妹,可是有個妹妹真的很討厭。
沉人人所謂的討厭不是厭惡多個妹妹,而是覺得很困擾,本來一家三口過得好好的,偏偏莫名地起了變化,讓他很不能適應而討厭。
「呃——這……」她乾笑,畢竟她從沒見過他的爸媽,無從評論。
就在此時,眼尖的杜立薇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路的另一頭,似在為南島語系的研究訪問會說客語的村民,一邊錄下訪談內容。
南島語系包括印度尼西亞、菲律賓、馬來西亞、越南、日本、台灣在內的原住民語言,之間的相通點或相異點,對語言學學者而言,是珍貴且難得的知識。
像見到救兵,她飛也似的拉著腿短的沉人人,兩人一起飆向前,堵住他的去路。「福諾克斯教授,請你以自身的經歷告知這位小朋友,擁有兄弟姊妹是件多麼美好的事,人生處處開著美麗的花朵。」你是教授,應該學識淵博,請發揮課堂上的魅力,不要讓人失望。
看著突然冒出的一大一小,奧特楞了一下,隨即失笑的咳了一聲。「不好意思,我是家中獨子,沒有類似的經驗。」
「你為什麼是獨子?」杜立薇的口氣像在責備他,不豫他居然不符期望。
他真的差點笑出聲。「因為我母親生我是難產,父親心疼母親生產之苦,因此決定結紮,不想多要個孩子而失去老婆。」
母親倒是想多生幾個,但是父親嚇過頭了,死也不肯同意,在他滿月的前一天便偷偷到醫院動了手術,從此無後顧之憂。
但真正的理由是父親太愛母親了,愛到容不下他們之間有第三者,尤其是老賴在老婆懷裡吃奶的兒子,根本是個小偷,偷走他為人夫的福利,所以他怎麼也不願再多生一個來討債,分走妻子對他的愛。
「教授,你不能說謊騙人嗎?現在的小孩子很好騙的。」配合一下會要了你的命嗎?
奧特鼻子過敏的抽抽鼻,嘴角微揚。「杜同學,你的眼睛真的很小,我完全看不出你在眨眼或是瞪人,你要不要考慮拿兩根牙籤撐著眼皮,至少讓我瞧見你有瞳孔。」
「……」呼氣,吸氣,呼氣,吸氣……「這是你為人師表該說的話嗎?」
「喔!原來誠實不是一種美德,下次我會記得不說老實話。」他故作驚訝,一副不知犯了台灣人禁忌的模樣。
「你……」杜立薇氣得說不出話,頭頂隱約冒著白煙,冷不防地想起他們之間孽緣的開始……
那一天,風和日麗的日子,鳥語花香外加沒閃電打雷,天氣好得讓人蠢蠢欲動,想做些平常不敢做的事,譬如告白。
時間拉回學期初,睡過頭的杜立薇嘴上咬著烤土司,一邊匆匆忙忙的穿上鞋子,急驚風個性的她也不管頭髮有沒有梳,趕著到西餐廳打工。不過人的運氣難以預料,時好時壞,她已經盡可能的低調,不去干擾某一桌情侶的「談情說愛」,可是……唉!這叫流年不利嗎?老遇到不想遇到的邪門事。
「呃!那個……福諾克斯教授,我想……有些話想告訴你……」
「先點杯咖啡吧!我看你情緒有點緊張,放輕鬆點,我不會咬人。」舉止優雅的奧特十分紳士地露出微笑,淡淡的貴族氣質洋溢在眉眼之間。
不要點咖啡,不要點……好吧!要點就點,她認命了,希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陳蕙芳教授被男色所惑,不要認出她是誰。
笑得有點假的女人特意黏上長得嚇人的假睫毛,口紅塗得又紅又艷,像極了揉碎的玫瑰花瓣,還穿上乳溝外露的低胸上衣,明顯帶著誘惑意味而來。
如杜立薇所期盼的,這位年過三十仍未婚的陳蕙芳教授根本沒瞧見自己的學生,兩顆豺狼似的黑眼珠直盯著眼前一盤「牛肉」,流露出少女般迷戀神采。
「你剛來我們學校還適應吧!若是有時間,我願意陪你到處走走逛逛,看看台灣的鄉土民情。」她有意無意的眨眼示意,纖白的手悄悄往他手臂移動。
奧特溫和有禮的一笑。「多謝陳教授的好意,初來乍到,我還有些課業上的準備尚未齊全,恐怕短期間沒法抽出時間。」
雖然沒有口頭上明白地拒絕,但是「謝謝你的垂青」意思清楚可聞,要是說還沒聽出話意,那人不是笨得無可救藥,便是裝傻。
但自信心過度的陳蕙芳可不這麼想,她擁有眾所羨慕的三高條件,學歷高、收入高,眼光更高,再加上外貌不算太差,理所當然地認為只有她挑男人的份,而沒有男人會傻得放棄她。
畢竟是教授級的高知識分子,房子、車子都有了,還小有積蓄,怎麼會有男人看不上她呢!
所以她不是笨也不是裝傻,而是盲目地只看到自己願意看的事物,不做他想,給自己保留自以為是的希冀。
「沒關係,我隨時有空,你有哪個地方需要補強,我可以到你住的屋子幫你。」她不時地拋著媚眼,手指更靠近一步。
「印度尼西亞土語和卑南族的日常用語,以及菲律賓北方的奇怪音調,如果你幫得上忙就太好了,我一直非常苦惱要如何編撰它。」奧特禮貌的說道,但眼角不意捕捉到一張有趣小臉躲在餐盤後吐舌頭,擠眉弄眼。
嗯!似乎有點印象,他班上的學生,坐第七排,第八個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