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席維亞
他不該是這種眼神,不該是這麼瞭然於心的冷靜……孟海心僵在原地,覺得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
瞥見來人,喜婆趕緊上前解釋。「這不干老身的事啊,她突然中了邪似地說她不嫁,不是我沒盡到職責……」
「出去。」樊仲遇打斷喜婆的話,雖未看向孟海心,但矗立在她面前的舉動其實都是不著痕跡地擋住她的去路。「所有人,都出去。」
獲得赦免,早就希望能結束的喜婆馬上開溜;剩下的兩個婢女面面相覷,又看向坐在地上玩得開心的樊伯臨,不曉得該不該一併帶走。
「有聽過洞房花燭夜卻少了新郎倌的嗎?」樊仲遇譏誚道。
兩名婢女吶吶應是,趕緊丟下主子逃離。
洞房花燭夜?孟海心臉一白,慌忙朝房門衝去,想在他還來不及反應之前離開這兒。
「你能去哪裡?」樊仲遇不阻止,只是淡淡開口。
那句話提醒了她的處境,幾已碰觸到門板的手瑟縮地收了回來。若沒有人幫忙,她是不可能逃出這座大宅的……
孟海心閉眼,忍住崩潰痛哭的衝動,強迫自己回頭看他。
「讓我回家,這都是誤會,我們以為要娶我的人是……是你,求求你,讓我回去……」想到這些日子的期待和羞赧,她不禁哽咽。
爹一定也和她一樣誤會了,他應該能諒解吧?他們……他們只是期待太深了……
樊仲遇眸色轉深,表情仍是一片冷然。果然如他所料,懦弱的孟老頭連親自面對罪過的擔當都沒有,瞞她瞞到最後一刻,將這殘酷的事實留給她一個人承擔。
「你以為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樣無知嗎?」此話一出,樊仲遇立刻看到那張麗容變得慘無血色,但他仍繼續殘忍地說道:「我在提親時表明得很清楚,你爹知道你要嫁的是我大哥樊伯臨,一個比五歲小兒還要麻煩的傻子!」
「你騙人,我爹不會這樣對我!」孟海心搗住耳朵,不願相信他所說的話。
「不想嫁儘管離開。」不再看她,樊仲遇往裡走去,將坐在地上的兄長扶起。
「當孟記關門大吉之後,你有一輩子的時間足夠去悔恨。」縱使心裡還存有一絲絲的希望,也被這段話給完全摧毀。孟海心怔愕地放下手,看著他的水眸盈滿了不可置信。
「你用這條件逼迫我爹?」她顫著聲問。
難怪爹會答應,孟記一關門,苦的不只是她們家,還有鋪子裡十來名夥計的生計也會受到牽累。「你怎麼能?」
樊仲遇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逕自為兄長除去繁複的喜服,安置他上榻躺下後,才回過身面對她。
「有什麼不能?」俊薄的唇勾起,幽冷的眸中卻一點笑意也無。「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然樊少夫人這個位置輪得到你來坐嗎?」
望著那張無情的面容,孟海心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走,必須倚靠身後的門才能站立。
原來那日在園中相遇,對他而言根本不具任何意義,明明理智一直在提醒她,如此俊逸的他不可能會看上她這種平凡女子,她卻被欣喜給沖昏了頭,愚傻地作著美夢,期待紅絹被揭的這一刻。
怎麼能?他可以看不上她,但他怎麼能如此狠心將她推入地獄?
她想哭,想對這不公的遭遇忿恨尖叫,可她卻動不了,只能怔怔地看著他,任由心痛將她啃蝕得體無完膚。
樊仲遇筆直迎視她的目光,要自己對她眼裡的傷痛欲絕視若無睹,做到無動於衷的冷狠境地。他們無法回頭了,要做就做到底,現在收手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上榻去。」他沉聲道。
孟海心猛然一震,水眸驚惶瞠大。
「不、不要……求求你……」她拚命搖頭,盈眶的淚就快落下。
別這麼狠,逼她嫁給他人已經夠了,給她一些喘息的餘地吧,至少不要今晚,她做不來和那人同床共枕,她沒辦法!
「四相疊、五搭胸……我的沙包……」躺在榻上的樊伯臨已快睡著了,口中還在唸唸有辭。
瞥了兄長一眼,樊仲遇緩步朝她走來。
「你可以選擇被綁或是自己上去,不然就滾回孟家。」語調雖輕,話裡的冷硬及狠絕卻不容錯認。
隨著他的靠近,孟海心完全無法動彈,她覺得自己像是被猛獸盯上的獵物,逃不了;也沒辦法逃。
她有選擇的餘地嗎?她一離開,等於是用整個孟記陪葬,只是……他怎能這麼狠?若一開始就沒打算娶她,那日又何必那樣地撩撥她,讓她迷失到忘了自知之明?
才剛體會到喜歡一個人的滋味,思思唸唸、牽牽掛掛,卻又被同一個人教會心痛的感覺,她好恨,恨他的殘酷,也好恨如此天真的自己!
「別碰我,我自己……」哽咽衝上喉頭,孟海心硬是將它嚥回,深吸口氣。
「我自己走。」
她凝聚所剩無幾的力量,挺直背脊朝床榻走去,每走一步,心就痛得像被人狠刺一刀,但她用盡所有的意志不許眼淚掉下。
她已經夠可悲了,她不要再在他面前示弱。
孟海心木然地坐上榻沿,不看他傷她至極的臉,也不看那已經倒臥榻上呼呼大睡的「相公」,就這麼僵直地坐著,強撐著不讓自己崩潰。
從她哀莫大於心死的表情中,樊仲遇看出她已不會再試圖逃脫,但這場勝利不但沒有帶給他絲毫喜悅,反而是揮之不去的沉窒梗塞了整個心口。
他當然不會因為這樣就感到開心,這只不過是起頭,等之後開始采收成功的果實再來欣喜也還不遲。他為自己的反應,迅速地找了理由,不願去深思真正原因。
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因為這顆棋子所要改變的整個戰局。他不斷地告訴自己。
「大哥就麻煩你照顧了,大嫂。」拋下這句話,樊仲遇離開。
那聲稱呼將她所有的努力全數擊潰,門一關上,孟海心再也無法撐持,蒙面失聲痛苦。
「吵死了!」睡夢中的樊伯臨咕噥一句,翻進更裡面的位置。
孟海心嚇得停住了哭泣,直到確定他再度沉沉睡去,鬆了口氣的同時,抑不住的淚又潸然而下,她緊緊搗唇不敢哭出聲,怕又驚擾了他。
天,保佑他今晚別再醒來了,她沒辦法承受更多的大幾了……
明知躲過了今晚,仍有無窮無盡的每一晚在等著她,但她只能無助地縮在榻邊,自欺欺人地祈求這一刻不要來。
日陽自窗欞透進,映在鳳冠上發出亮眼的銀光,坐在椅上的孟海心怔怔地看著那抹光,一動也不動。
整夜的沉澱,換來的不是認命的釋懷,而是身心俱疲。
她根本沒辦法睡,怕身旁的人會突然醒來,她的心神一直緊繃著,只要一點點動靜都讓她猶如驚弓之鳥。幸好他一夜熟睡,早上清醒後就安靜地坐在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沙包,對她完全視若無睹。
見他不理她,孟海心就悄悄地退坐到一旁的座椅,她只敢摘下鳳冠,嫁衣仍穿在身上。她不曉得他懂得多少,更不可能主動探問,她只希望他可以永遠都不會發現她的存在,也不要記起任何有關圓房的事。
不能一直坐在這兒,她還有很多事要做,要換裝、要梳洗、要向長輩奉茶……
紛雜的思緒在腦子裡轉,但她依然坐在原位,怔怔地看著燦亮的鳳冠出神。
她好累,她好想能就這麼坐著,什麼都不要去面對……
咿呀一聲,門突然被推開,昨天那兩名婢女走進,一看到裡面的狀況,互使眼色,紛紛掩嘴竊笑。
孟海心先是怔愣了下,隨即尷尬地紅了臉。看得出她們早就將主子的洞房花燭夜當成笑話在談論,而她仍穿在身上的嫁衣正好說明了一切。
「伯臨少爺,起來了,遲了大老爺會罵人的!」其中一名婢女走到榻前,直接伸手拉他下榻。
「你要自己來還是我幫你?」另一個則是問她。
兩名婢女來得太突然,加上她因缺乏睡眠神智有些昏沉,孟海心直至此時才覺得有些不對——不管是直接推門而入或是取笑主子私事,都不是奴婢該有的行為,而且她們的言詞間也絲毫不見恭謹。
「好的,勞煩你。」但才剛嫁進門,對於樊家的規矩並不熟悉,也怕是自己的誤會,她沒說什麼,隨著指引到鏡台前落坐。
服侍她的婢女動作很粗魯,好幾次都扯痛她的頭皮,孟海心都隱忍下來,而這段期間身後樊伯臨的反抗和婢女的斥喝聲亂成一片,讓她心頭的疑惑越漸擴大。
「好了。」不一會兒,婢女收手,轉身去幫同伴。
看到鏡中的自己,孟海心傻住。婢女只隨便幫她點上胭脂,髮髻也是簡單盤起,甚至還有些遺漏的髮絲在頸際飄搖。
直至此時,她已確定不是她多心,她們不但沒將她這個新進門的少夫人放在眼裡,對待樊伯臨的態度更是完全失了尊重,她們明顯的不耐喝輕蔑簡直像是在喝罵小貓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