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齊晏
聽她說,剛開始的頭幾天,她煮的飯總是半生不熟,做的菜總是焦黑發苦,根本難以入口,慢慢地摸索了以後,才煮出了像樣的菜色,但離美味還有大段距離。
一個時辰後,簡單的飯菜上了桌。
應雅束挾起魚肉送進嘴裡,曲密立刻緊張地問:「怎麼樣?好吃嗎?腥不腥?我不太會做魚,記得玉鎖以前總說新鮮的魚用清蒸的最好,我瞧這個魚好像挺新鮮的,所以就隔水蒸熟了,只放了一點鹽。」
「很好吃。」應雅束只用簡單的一句話,就讓曲密綻開了燦爛的笑顏。
「真奇怪,這兒廢棄許久,門窗殘破,連床帳都沒有,和密安宮完全無法相比,可是只要你在我的身邊,即使是在這裡,心情似乎也和在密安宮時無異,我一直很平靜,並不怨天也不尤人。」
她吃了一口自己做的菜,實在不可口,但她卻覺得別有一番滋味。
應雅束的臉色與她一樣平靜,雖然眼前什麼都沒有,但因為有她,他的心就被填得滿滿的。
夜深時,四周寂靜無聲,兩人坐在岸邊彼此依靠,欣賞著江上月影。
「這裡真像一個被世人遺忘的地方。」應雅束輕聲說道。
「童將軍已詔告天下,說孝喜帝急病暴崩了,在世人眼中,你是不是也已經被遺忘了?」
曲密微仰起臉,凝視著他的側臉。
「時間一久,任何人都會被遺忘。」他擁緊她,低低輕喃。
「我希望永遠都不要有人記起我們。」
當她的孩子出世時,也不要被任何人發現,她不要孩子再被搶走了。
「還記得你說過,曲密是一生,密妃是一生,而現在的你又是另一生了。」溫柔地輕吻她的額。
「現在的我難道不是密妃了嗎?」曲密輕笑打趣道。
「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是王,你就是後,在這裡,你是我的密後。」曲密偎進他懷裡,十指與他交扣。
是不是皇后,她從來不曾在乎過,她要的是一個能被心愛的人寵一輩子,愛一輩子,全心全意地廝守一輩子的人生,而此刻,她已經擁有了。
三個月後,曲密在一個月圓之夜生下了一名男嬰。
這是應雅束第一次親自為自己的孩子接生。
當嬰啼聲劃破夜空時,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動。
這個男嬰,應雅束為他取名為曼侖。
然而,這分喜悅與感動僅僅維持了半個月。
一日,數十名禁衛軍划著船來到水榭,一列持槍架住應雅束,另兩名粗暴地從曲密懷裡將孩子奪走。
「把孩子還給我——」
曲密哭得聲嘶力竭。
「這是皇太后下的令,去跟皇太后要孩子吧。」抱著孩子的禁衛軍率先划船離去,其餘的隨後跟上。
這也是一個月圓之夜,但是應雅束和曲密彷彿見不到明月的光亮。
在他們的天地間,只剩下濃重的黑暗……
尾聲
十年後
一個寒冷的早晨,漫天漫地地下了一場絨毛般的飛雪。
「下雪了,等了這麼多年,終於下雪了。」
曲密推開窗,驚喜地大喊。
龍紀皇朝地處偏南,一年四季氣候偏熱,冬天甚少下雪,偶爾幾年也許能碰得上一場雪。
應雅束裹起厚裘袍推門走出去。
這場雪對任何人不見得有什麼太大的意義,但是對應雅束和曲密來說卻意義非凡。
因為,只要湖面結冰,他們就可以踏上湖面而行,就有離開水榭的機會。
他們等了好多年,終於讓他們等到了這場雪。
「冰層結得厚嗎?」曲密蹲在岸邊用棍子敲著湖面上的冰。
應雅束搖搖頭,「可能還要再等一夜,現在還是太薄了。」曲密心急如焚,她實在迫不及待想離開水榭了,她這麼急於想離開的最大原因,就是想見一見她的三個孩子。
她已經想念他們整整十年了。
「別抱太大期望,就算我們真的能離開這裡,也不一定能見得到他們。」應雅束柔聲安慰她。
就在此時,他們同時聽見一陣一陣敲碎冰層的聲音,自遠而近。
曲密的心涼到了谷底。
「他們知道我們的意圖了嗎?所以故意把冰層全部敲碎,讓我們永永遠遠只能被關在這裡!」她絕望得哭出聲來。
「不對,你看。」應雅束往湖面指去。
有一艘船緩緩破冰行來,船上站著數名男女,全都好奇地朝他們望著。
不是禁衛軍,那他們是……應雅束疑惑地打量著。
船愈行愈近,曲密漸漸看清站在船頭的少年和少女,他們那深邃漂亮的面孔幾乎和應雅束一模一樣。
「是……曼華和曼羅嗎?你看。」
曲密揪住他的衣袖,心情驀然一陣激動。
應雅束也看出來了,他心中暗忖著,這幾個孩子同時前來,難道皇宮內出了什麼事?
船在岸邊靠妥,少年牽著一名小男孩,和兩名少女一起下了船,筆直地朝應雅束和曲密走過去,一個個跪下磕頭。
「父王,母妃。」
曲密的淚水滾出了眼眶,她衝過去扶起他們,一個個辨認著。
「父王,母妃,我是曼華。」最大的少女略微羞怯地喊著。
「父王,母妃,我是曼羅。」年紀稍輕的少女也有些怯怯的。
曲密憐愛地看著她們,再蹲下身,輕輕握住小男孩的雙肩,哽咽地問道:「你是曼侖對嗎?」
小男孩點點頭,圓滾滾的大眼睛轉了轉,卻是不敢喊她一聲,只一味地抓著姐姐的手,當她是陌生人。
曼侖冷漠的眼神,和她日夜思念的女兒們臉上怯生生的神情,都讓曲密心頭微涼。
也就在這一刻,她這麼多年來最大的牽掛就這樣被輕輕放下了。
他們是她最珍愛的人,然而情感隨著時間慢慢流逝,如今在他們的眼中,她只是一個陌生的,沒有深切感情的母妃罷了。
「父王,請恕孩兒不孝。」
年紀最長的少年筆直地跪在應雅束面前,深深地叩首。
「曼武,你沒有不孝,一切與你無干。」應雅束把他扶起來,正色地問:「你們為什麼一同前來?宮裡出事了嗎?」
「前兩年童將軍病逝,而今,母后也病逝了……」曼武斂住悲傷的神色,低聲說道。
應雅束和曲密對望了一眼,雖然驚訝,但沒有流露出多少遺憾難過的表情,畢竟對他們來說,這個已經死去的人是他們痛恨了十年的人。
但是一提起「母后」兩個字,曼華,曼羅和曼侖卻立即悲傷地落下淚來,曼侖更是大哭不止。
曲密的心口像被狠狠地刺了一刀,這是童皇后對她的報復,她報復得很成功,令她痛得徹骨。
應雅束輕輕握住曲密冰涼的手,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力量。
「你們的母后病逝了,現在一同到此是要傳什麼旨意嗎?」應雅束神色淡然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們。
曼武急忙搖頭,「不是,父王,兒臣是前來恭迎父王與母妃回宮的。」
曲密垂眸,緩緩別開臉,「我還是留在這裡吧,十年來已經習慣了這裡,回宮去只怕住不慣了。」
曼羅和曼華面面相覷。
應雅束輕歎口氣。「聽見母妃的話了嗎?你們都回去吧。」
「不行啊,父王,母妃——」
「不用多說了。」應雅束溫和地打斷曼武的話,「若你們對父王和母妃仍有孝心,那就命內務府到這兒來修繕一下房子,或是添置一些日常用品,你們想見見我們時就來走走,坐一坐。至於回宮的事,暫時就不用提了。」曼武大惑不解。
曲密仍聽見曼侖的抽泣聲,他仍在悲哭著他的「母后」。她的心揪痛不已,旋即轉身走到水榭裡,不想再見他們。
她趴在床上無聲落淚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傳來船行過碎冰的聲音,她知道他們已經離去,淚水泛得更凶。
應雅束輕輕走到她身旁,無奈地歎息。
「他們不再是我的孩子了……」
她那麼深愛的,苦苦思念的孩子,竟用看著陌生人的眼神看著她,她實在難以承受。
「在這個世上,沒有誰是永遠都會屬於誰的。」應雅束溫柔地安撫她。
「但……我是永遠屬於你的,不是嗎?」她怔怔地,長長久久地凝瞅著他。
應雅束低沉地輕笑著。
「看來,我們只能在這裡過完我們的今生了,只有在這裡,你才能完全擁有我,我也才能完全擁有你。」
曲密發自內心地笑了,笑中帶著令他心醉的釋然。
「對了,我昨天做給你吃的薄餅好吃嗎?今天還要不要再做?」
「好,但是不要那麼甜。」
「那加點核桃好了,吃起來香,也不會太甜膩。」
「好哇,反正你做什麼我就吃什麼。」
曲密從床上坐起身,摟住他的頸子送上一個香吻。
被幽禁在水榭裡的十年裡,她日夜想著自己的孩子,日夜想著總能有一天回到宮裡去,但是當這一天來臨以後,這些日夜的思念和牽掛竟如此飄渺空虛。
十年的歲月輕輕掠過,和孩子們相逢已成陌路。
這些長年的思念牽掛和今晚要為應雅束做些什麼點心比起來,竟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