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凌淑芬
「我後來想過,她應該是想盡了各種方法都沒成功,我是她脫離加那唯一的機會。把她弄出來再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對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而已,我卻沒有那麼做。
「她是個堅強的女人,即使孤立無援也想赤手空拳打出一條活路!憑著這一點,我就該幫她一把的。」霍德直視著他。
「她現在是我的責任了。」諾蘭終於開口,嗓音低沉慎重。
霍德聳了聳肩,突然愉快地笑了起來。「你說的該死地對極了!我對替其它女人負責的事不感興趣,你們這幾個臭男人也不會喜歡我對令妹以外的女人負責吧?」
諾蘭給他冷颼颼的一眼。
「那就這樣了。」霍德慨然拍拍他的肩膀。「總之,這件事從此以後就與我不相干了,你們自己去想辦法吧!我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再見了,親愛的妻舅。」
他吹著口哨,揮了揮手,愉快地往另一個方向走開。
米亞呆呆地坐在床沿。
她原以為自己會心碎,後來才發現,其實事情沒有那麼糟——只要她刻意放空,什麼都不想就好。
於是她就一直呆呆地坐著。沒有出聲,沒有感覺,甚至,沒有哭泣。時間過去了多久,她不知道,只知道窗口投進來的陽光從烈到溫,從溫到無厭,天色從明到澄,從澄到昏。她猜想,一天應該過去了吧?她的眼神機械性地游移著。這裡是一間旅館房間,就在車站旁邊的,就是她早上離開的同一間。
奇怪他們竟然沒有把她扔進牢房裡,她不是個共犯嗎?
不要讓任何人打擾她。
她的腦子裡突然響起來一句嚴厲的命令……噢,不能,她現在不能想他。她的思緒一落到那個方向,潛藏在四肢百骸的惡魔就威脅著要撕碎她。
於是,她讓她的思緒繼續浮移。
稍早有人送食物來,絲毫未動的餐盤目前還擺在床頭櫃上。外頭有人來來去去,但是步伐並不雜亂,聽聲音就覺得充滿自信。
應該是侍衛隊的人吧?
思克派他的手下來保護她。
思克。
不,他不是思克,他是諾蘭。諾蘭……瞬間,毀天滅地的痛苦幾乎將她絞成碎塊。強烈的情緒順著這道微小的潰瘍蜂湧衝入她的心中!
米亞緊緊按著胸口,輕啞地痛喊一聲,整個人癱在身後的床上,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諾蘭,諾蘭……她被騙得真徹底……
為什麼?為什麼?她緊緊抓著胸口,甚至痛得掉不出眼淚來。
傻瓜,還用問為什麼嗎?這一切不是相當的明顯?
可是,他可以不必讓她愛上他啊!為什麼?為什麼……
他又沒有叫妳愛上他,是妳自己要傻乎乎愛上的!心裡那個聲音,繼續無情地戳刺著她。
是啊,思克……諾蘭,從頭到尾沒有要求她愛上他,他甚至不曾給她任何承諾。
如今,他的所有迴避都有了意義。
「等這一切過去之後」,他總是這樣說著。她還那麼傻,竊喜著,以為他的意思是他們在一切過去之後依然會在一起……不,等這一切過去之後!等這一切過去之後,他就可以擺脫她了……
很辛苦吧,對他?
還得那樣的在她面前努力裝佯,讓她以為他是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米亞臉色慘白,翻身面對著天花板。
如果能哭出來就好了……
如果能哭出來,她的頭就不會那麼脹那麼痛,她的心起碼能用淚水填滿。
這樣空空洞洞的感覺,好恐怖,好殘忍,好像一切生命都從她的體內被抽乾。
她還想活下去,只是,為什麼眼前的路看起來如此空白呢?
他不愛她……
他們之間沒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
他是堂堂的侍衛隊分隊長,而她是罪犯的女兒,甚至本身都可能是個共犯。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可能了……
但是,為什麼讓她愛上他呢?如果她的心還是自己的,起碼她的頭腦會很清醒,她的意志還是自由的,她會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為什麼讓她愛上他?為什麼?
這一切是從何時開始的?從他在老部落看到她的那一刻起?還是更早以前?
他是從何時開始算計她的?他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她信任他,必要時甚至不惜和她上床嗎?
想到他們之間的每一夜,原來背後有著這樣醜陋的目的,她渾身一震!
一陣反胃感撲上來,米亞猛然衝向角落的垃圾桶乾嘔。
嘔了一陣,什麼都吐不出來。她的體內整個都是空虛的,她難受得幾乎要死去。
才幾個小時以前,他們還那樣親密的交融在一起。他在她的體內,那深沉的黑眼珠滿足而愉悅。
這一切,都是假的……
她不能再待在他的身邊!
即使索達或恐怖分子的威脅,在此刻看起來都顯得微不足道。他們只能傷害得了她的身體,諾蘭卻撕裂了她的心。她不會想著逃走。即使心靈空洞至此,她依然明白,落入侍衛隊的手裡等於落入最堅硬的銅牆鐵壁,她沒有任何逃跑的機會。
她只是不能忍受再看到他!
他們可以把她關入牢裡,或丟進最骯髒陰暗的角落,她都不介意,只要她不再看見諾蘭就好!
第3章
從諾蘭想來看她,到他真正有辦法抽身,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室外黑成一片,可是當打開房門屋內也黑成一片時,他吃了一驚,對手下的信任感隨即讓他冷靜下來。他敏銳的感官搜索著室內,從床上傳來輕而淺的呼息,讓他知道那個令他心神不寧的那個女人依然在房間裡。
他站了半晌,走進來將床頭的燈打開。
米亞背對著他側臥著,臉龐對著黑暗。
諾蘭盯著她苗條的側影,知道她不可能睡得著,一陣強烈的不確定感突然襲來。
這不是他預期中的情況。他寧願她哭泣、怒罵、嘶吼,甚至在他開門一剎那撲過來打他,都好過現在這樣的安靜死寂。諾蘭在她身旁的空位躺下,長手長腳在床上舒展,他旁邊的嬌軀立刻僵硬得像一片鋼板。
「妳有任何問題,我都願意回答,不會再有任何隱瞞。」他低沉地道,嗓音在室內揚起一陣波動。
米亞雙眼乾澀的直視前方。
其實她什麼都不想知道,但是她強迫自己開口。
她必須知道。
雖然真相只會將她推往更絕望的深淵,她仍然必須知道,這樣她才能完全地對他死心。
「在老部落裡遇到我,不是巧合吧?」她的嗓音淡漠疏遠,彷彿回到兩個人初識的那時候。
不,初識時起碼她還有其它感情,雖然是恐懼,可是比起現在的空無一物,那時的她可愛多了。
「不是。」他的嗓音和她一樣平靜。
米亞的手揪緊胸口。所以,他並不是偶然在老部落遇到她,才定下這個計策的。從一開始她就在他們的掌握中。是多早呢?從何時起他決定扮演另一個男人來欺騙她?
所有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她都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她突然想到三姨和他親密的互動,難道連那個看似善良的老婦人也是計謀中的一部分?
「三姨……」她的嗓音啞啞的。
「三姨是我的親阿姨,不是計劃的一部分。事實上,整個部落的人都願意幫忙假裝我是思克,唯有三姨不肯,最後我只能說服她不要叫我的真名。」
米亞心頭一酸。
所以三姨才叫他的中文名字,因為她不肯叫他「思克」,又不能直接叫他「諾蘭」。
知道這個老婦人拒絕加入這場騙局,讓米亞的心情稍微好過一點。她的生命中已經充滿太多欺騙,任何一點點的恩惠都會讓她銘記在心。
「整個部落?所以拉洛瓦也不是真的手受傷?」她想冷笑,可是臉上的每條肌肉都極度僵硬,甚至做不出任何表情。
身後一頓。「……拉洛瓦是真的手受傷。」只是不需要他的便車。
米亞冷哼一聲。
「想必你們事前就到那個礦坑探勘過場地了吧?」
身後又停頓一下,最後有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
「那個坡道是霍德截斷的。」
米亞一驚。
霍德……當然了!霍德知道她的存在,又和他們家關係匪淺,他們兩個會合作是必然的事。但是,她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把局布到這個程度!要把那樣一段礦坑的出入道路從中截斷,需要的人工不只是隨口談談就可以發生的。
為了逮著她,他們到底事前佈置了多久?
米亞提出了心中那個疑問。
諾蘭有點不太情願地回答:「從西海答應讓礦場休業的那天開始。」
現在,驚訝已經不足以形容她心頭的澎湃潮湧。她猛然坐起來,瞪著他。「所以,那並不是一個『廢棄』的礦場?」
「……在三個月以前都不是。」
三個月?他們足足籌劃了三個月!
把礦場停工,把道路截斷,佈置出一個可以讓他們順利「摔下去」的陷阱,聯絡整個老部落配合,誰知道?或許連那個市集都是他們策畫的,諾蘭甚至利用這三個月留長了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