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黎孅(黎奷)
但人就是這樣,越是限制就越是判逆,何況她身上流著單家人的血液,叛逆不馴是天性,所以乾脆就陽奉陰違,先做了再說!
「可惡,我就不信我會被困在這裡!」她一身勁裝,長髮束在腦後,頭頂上的太陽強烈得幾乎將她融化。
汗不停地流,帶來的水早已喝光,身處在無人的荒涼之地,蜿蜒的公路上沒有一輛車經過,兩旁也未見店家酒吧,眼前所及是一片綠地,沒有人煙,路標顯示最近的加油站離這裡二十英里。
走路去討救兵嗎?應該走個半天會到吧?
單天恩正仔細考慮時,公路盡頭突地揚起土黃色煙塵,吸引了她的注意,隨著煙塵越來越大,越來越近,一輛中古車從地平線冒出來,以非常快的速度在道路上奔馳。
「YES!」有人,她沒有想太多,站起身就用力對車子揮動雙手。
但是車子咻一聲越過她,捲起漫天風沙,害她全身都染了一層黃色塵土。
「咳咳咳咳,呸——」被嗆到咳嗽,她吐掉不小心吸進嘴裡的灰塵。
吱一聲,刺耳的煞車聲在前方響起,接著中古車倒了回來,停在她面前。
副駕駛座的車窗降下,探出個滿臉雀斑的紅髮娃娃臉男人,笑起來很可愛。
「嗨,美麗的小姐,需要幫忙嗎?」
「咳咳咳咳……YES。」她邊咳邊點頭,還順不過氣,指著路旁爆胎的自行車。「我想前方的加油站可以解決這個麻煩,能不能讓我搭一下順風車?」
「唔,DEROSE?」駕駛座上的男人橫過身旁的友人探視觀望,先看看她身上價值不菲的自行車衣、車褲,黑白相間的配色,很野、很狂。
挑了挑眉,他一眼就看見那輛爆胎的自行車,眼睛頓時一亮,從她身上的衣物看來,那輛優雅色調的自行車,應該是出自知名自行車品牌,還是量身訂做款吧?
單天恩彎下腰,探進車窗,看見一個黑髮黑眼的東方人,不確定對方是哪國人,聽起來似乎是自行車的愛好者。
「NO。」她回答的口吻理所當然。「MadeinTaiwan.」年初回台灣過年,堂哥帶她去友人開設的店面,送她一輛量身訂作的自行車,一做完就快遞到學校給她,她對它愛不釋手,每天騎著上下學。
車內的男人揚揚眉,對她一笑,跟身旁的友人小小聲交談後,兩人一起下了車,幫忙她把故障的自行車綁到上車頂。
單天恩這時候才發現,看起來娃娃臉的紅髮雀斑男孩比她高一些,應該有一七八,而那個看不出來國籍,笑起來很陽光爽朗的東方人,起碼比她一個頭。她已經算是很高的女生了,還必須要抬頭看他才行。
「上車吧。」男人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坐進後座。
她拎著行李擠進去,發現後座擺了很多露營用具,她必須很困難的縮成一團,但她沒有抱怨,這個時候有好心人拉她一把,心存感激都來不及了,沒什麼好抱怨的。
「打算騎這輛可愛的車去哪?LADY?」娃娃臉男孩問。
單天恩從來沒聽過有人用這個單字形容她,大伯母常常叫她淑女一點,同學們則常對她說calmdown,這個男生叫她lady,害她笑得很心虛。
「征服洛磯山脈。」她期待他聽見她的回答會露出什麼表情。
果然,可愛娃娃臉僵掉,嚇呆了。
「一個人?」那個笑起來很爽朗的男人哼了一聲。「這是個很愚蠢的決定。」
「沒錯。」她未生氣,甚至認同。「所以計劃必須中斷。」她沒有辦法一個人完成這項壯舉,她需要後援,如果有人開車跟著她,適時的補充資源,她一定可以辦到。「算了,寒假再來!」她決定冬天再來挑戰。
被挖苦還不生氣,反而興致勃勃的計劃在寒冬再跑一趟洛礬山脈,這樣的女人,章彧還是頭一次遇到。
「瘋女人。」他低聲用中文啐了句。女人真是難懂的生物,她做的事情很危險,她不知道一個人無法辦到嗎?還沒結伴同行,蠢呆了。
「你才是瘋子!」單天恩大聲回答以中文,兩人在後視鏡四目相對,互瞪對方。
氣氛頓時變得很僵,連紅髮男孩都感覺得到,因為握住方向盤的男人猛踩油門,他只好跳出來打圓場。
「停!不要說我聽不懂的語言,說英文,謝謝!」
「他說我是瘋女人。」
「她說我才是瘋子。」
兩人同時向無辜的傑瑞米告狀。
傑瑞料無奈的看了看身旁的好友。他會在這裡,是因為敬愛的司機大人說想要露營,沒等他同意就抓了他上車,他是無辜的,為什麼必須安撫兩個同樣火爆的人?
再看看後座那個說要騎自行車橫越洛磯山脈,結果半路車子就爆胎的女人,他歎了口氣。
「我覺得,你們可以成為很好朋友,互相自我介紹一下吧。」這兩人外表看起來還算正常,但做的事情都很瘋狂,應該合得來。
「屁啦!」當時,兩人都對傑瑞米的話嗤之以鼻,然後大吵了一架。
他指控她做事未深思熟慮,一個女孩隻身妄想挑戰艱巨任務,又是東方面孔,太危險了。
她承認錯誤,不過很不滿他瞧不起人的態度,對他的性別歧視更是深感不滿。
「我承認計劃未盡周詳,但你不可以輕蔑鄙視我,就算我是女人,可沒有試過,怎知我辦不到?」
章彧原本還在氣頭上,想了想,的確是他有了刻板印象,馬上道歉。「你說的沒錯,抱歉。」
「算了。」她大方不計較,反正對方都道歉了。
在後來的旅程中,他們真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她知道他叫章彧,是台灣人,剛拿到碩士學位,即將回台灣經營喜愛的運動事業——在這次露營結束之後。
「女人,反正你是不可能征服洛礬山脈了,就跟我們一起去露營吧。」他向她提出邀約,還加了激將法。「怎麼,不敢嗎?」
她哼了哼,「我單天恩的字典裡沒有不敢這個字!」
於是,她就跟著這兩個大男生展開了旅程,一玩就是一個月,她本來就活潑外向,喜歡戶外活動,任何極限活動都躍躍欲試,只是家人不准,因為危險。
然而跟章彧在一起,他不會制止她嘗試,所以她就像脫了韁的野馬,玩瘋了。
後來他們至一小鎮補給時,正好碰上小鎮的圓游會,單天恩開心的去挑戰鬥牛機,屢次從機上被甩下來跌進泥巴晨,但她只是哈哈大笑,就又繼續挑戰。
「你過來。」章彧也是個瘋子,自然也在泥巴堆裡摔得亂七八糟,可看見她那種玩法,卻板著臉把她扯了下來。
「什麼?我快贏了耶!」她氣急敗壞地瞪他,再維持兩秒鐘,就兩秒鐘,她就可以拿到獎品。
獎品是一箱啤酒,不過她為的不是獎品,而是為了贏。
「你夠了!」章彧瞪著她髒兮兮的臉,沉聲恐嚇,但單天恩只給了他倔強不認輸的表情,任性回瞪。「你想死嗎?」被那挑興的眼神激怒,他的大掌往她肩膀一握。
她這才覺得痛,又倔強的不喊疼,只有蒼白的唇色洩露出她的不適。
「不需要用這樣的方式證明你活著!白癡!」章彧對她吼。「瘋也要有個程度,你的生命很珍貴,挑戰極限不是叫你挑戰死神!」
在她不死心的一試再試下,機主煩了,厭了,鬥牛機被調到極限,想刁難她,挫挫她銳氣,但她就是死不放手,結果讓自己受傷。
她的肩膀八成脫臼了,為了一箱啤酒,值得嗎?
單天恩瞪著對自己咆哮的章彧,這個認識一個月的男人,總是像風一樣,隨心所欲,想怎麼玩就怎麼玩,看他笑的樣子就能感覺生命的美好,因為他是那麼認真享受當下的事物,並樂在其中。
她也想像他一樣,擁有恣意的快樂,所以拼了命的追趕,不自覺的把自己逼到極點。
眼中看見他的怒容,耳中聽見的他責備,肩膀的痛開始加劇,鎖骨也隱隱作疼。
生命很可貴,但也很脆弱,否則不會只剩下她一個人,爸爸和媽媽……以生命為代價,換求她生命的延續,如果不是父母的犧牲,現在哪裡還有單天恩?
所以,她真的是做錯了。
看著他的怒容,思及家人擔憂的心,尤其是大堂哥,她就更加明白自己錯得徹底。
每一個人都在擔心她,其實她不是一個人,不必用這樣的方式來證明,她活著。
「對不起……」淚水忽地湧出眼眶,她哭著道歉,不只是對眼前的男人,還有擔心她多年的家人。
章彧不知她為何情緒忽然潰堤,但他把一個女生弄哭,身為男人,他還是會對這種事情不知所措。
「知道錯了就好了。」他彆扭的摸摸她的頭。「你很乖。」
覆在頭頂上的大掌,溫暖的融化單天恩心中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