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決明
一隻手臂探來,穩住她的身勢,沒讓她用臉頰去試石階有多硬多冰冷。
秦關。一定是他,也只會是他,每次她哭的時候,都是他在她身邊,捺住性子,聽她用著含糊不清的嗚咽,哭訴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胡言亂語些什麼的字字句句。
「嗚嗚嗚關哥……」她轉身撲向來人胸膛,抽抽噎噎,眼淚流得更凶。在秦關面前,她總是肆無忌憚。
「我不是秦關。」公孫謙的聲音,自她頭頂上方飄下來。
朱子夜猛抬頭,雙臂還環抱在他腰際沒放鬆,眼淚滴滴答答在掉,表情卻像癡呆了一樣。
她「呀」地尖叫,迅速放手,從他懷裡跳開,慌張用衣袖抹眼淚,不想讓公孫謙看見她的失態。
怎麼是公孫謙追出來……而不是秦關?
若是秦關,她知道他是來安慰她的,偏偏來的是公孫謙,她弄不懂他追來的目的。
話,都已經挑明白了說,她也清楚他喜歡的人是李梅秀,她不會不識趣地死纏爛打、糾纏不休,他不用刻意追來再補充多說……呀,難道,他是來……
「……你、你是來道歉的嗎?」她妄想地問。
「我何錯之有?」公孫謙反問她。
「呃……」是啦,他哪有錯?他只是沒愛上她而已……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誆騙過她,將心意說得一清二楚。
「你認為,拒絕一段我不接受的感情,有錯嗎?」
她想回答「沒有錯」,聲音卻梗在喉頭,她只能用力搖頭。
「你認為,我回覆你情意的方式,太狠太絕情?」
有一點點……
「你認為,我應該要婉轉地虛與委蛇,一方面享受你的付出,一方面不給你肯定的答案,教你為我輾轉翻騰,浪費青春,浪費感情,無法去看清自己身旁有更適合的人?」
這樣好像更糟耶……
「我很清楚,我不愛你,至少,除了兄妹之外,我與你沒有發展其他感情的可能性,我不要你耗費心力在我身上,我不回應你,是希望你早日醒悟。」
「哦……」好半晌,她擠出這麼一個字。
「長痛不如短痛,雖然此時會非常疼痛,但傷口痊癒的速度,一定會比一次一次反覆撕扯潰爛來得更快。」
這道理,她知道呀……
只是,「做到」是另外一回事。
「你不是傻女孩,你會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不嫌棄,仍願意叫我一聲謙哥,我也願意多你一個妹妹。」
朱子夜聽著,雖不做聲,心裡早就猛點頭了。
她一直明白自己對於公孫謙而言,就是一個妹妹,一個和歐陽妅意一樣的異性妹妹,他不曾模糊過那道界線,不讓人有誤解曖昧的行徑,他並沒有因為她的糾纏而對她惡言相向,他仍願意當她是妹妹……
謙哥。
她在心裡默默喊著,只是在此時,她還在療傷,對現在的她而言,「謙哥」這兩字,賭注不是一個兄長而已……
「最後,我以另一個人的兄長身份,向你開口請求。」
「另一個人的兄長?」誰呀?她有聽沒有懂。
「若你很肯定,你對秦關無意,確定這輩子絕對絕對都不會愛上他,請你……狠狠拒絕他,不要讓他有懸念,不要讓他放不下你,不要讓他承擔你的喜怒哀樂之後又不許他靠近你,不要讓他浪費感情在你身上,像我拒絕你一樣,拒絕他。」
「秦、秦關?」朱子夜迷惑而茫然:「為什麼突然會提到他?」
「他愛你。」
「咦?!」朱子夜大叫,彷彿公孫謙吐露啥驚世大事。「他他他他……他不是愛歡歡嗎?」
「秦關與小當家?」這兩人,八竿子湊不在一塊兒。
「我以為他愛的是歡歡,然後歡歡愛義哥,義哥愛妅意,妅意又愛武威哥,武威哥愛的……是你。」這個朱子夜十幾年觀察下來的結論。她一直覺得隱藏在嚴家當鋪裡的情感糾葛好生凌亂。
最好是啦。
「你方才說的那一串,沒有半個蒙對。」全是胡亂配對。
果然就是這麼拙的眼色,才會看不清楚自己真心喜愛的人到底是誰。朱子夜,你是個睜眼瞎子,雙眼長來當耳朵用的,失去正常功能。
「所以歡歡沒有愛義哥,義哥沒有愛妅意,妅意沒有愛武威哥,武威哥沒有愛你?」
「對。」
「那到底是誰愛誰,誰又愛誰?」朱子夜馬上又瞎蒙。是義哥愛歡歡,歡歡愛關哥,關哥愛妅意嗎?或是武威哥愛歡歡,歡歡愛義哥,義哥愛的是關哥……
「不重要,重要的是,秦關愛你,如果你也愛他,那皆大歡喜;如果你不愛他,只當他是兄長,跟他說清楚,不要佔據他心房的空缺,不願意愛他,又讓他無法去愛別人。」他並不樂見秦關承受這種近乎凌遲的方式。或許在愛或不愛之間,他無權置喙,也或許,秦關對於單方面的付出心甘情願,但站在同樣被人愛著的角色,他們沒有權利教人這般痛苦。
「我……」
朱子夜才啟了口,馬上又緊緊咬住唇畔,用力之極,下唇咬出一絲血紅。
如果你不愛他,只當他是兄長,跟他說清楚,不要佔據他心房的空缺,不願意愛他,又讓他無法去愛別人。
要她像公孫謙一樣,果決地對秦關說出狠話?
跟秦關說,我不愛你,我們是好哥兒們,你也不要再愛我,去找別的姑娘愛?
不……她說不出口,她做不到。
若說了,就會看見她在鏡中反覆看過無數回的痛苦神情,原原本本地出現在秦關臉上,他的淡揚劍眉會垮下來,豐厚的唇會緊緊抿起,眉心將會浮現深鑿的蹙痕……
被拒絕的滋味,她嘗過,還哭過,太痛了,她不希望秦關也體會。
是不願他體會到揪心的疼痛,抑或……那樣傷人的實話,不是她的真心話?
朱子夜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難題,困擾得忘了哭泣——
第8章
冬季,終於過去。
最後一絲的積雪,在上午耀眼的暖陽照映下,融為一攤春水,滋潤著瓦爍間那抹嫩綠稚芽。
李梅秀拎著竹帚,灑掃當鋪門面。
她褪去厚重冬襖,換上了仍舊保暖,但更為輕便的淡紫襦裙。
那日,公孫謙與朱子夜談完話回來,將桌上那碗沒喝完的粥飲盡,朱子夜並未同他一塊兒回飯廳用膳,當鋪眾人沒有多嘴詢問兩人談了什麼,沒多久,秦關便起身離桌,去了哪裡,心知肚明的大家皆默不作聲。
爭買公孫謙一事,暫且落幕,少掉出價競爭的朱子夜,李梅秀也無須掏空積蓄來讓嚴盡歡狠敲,當鋪恢復了應有的寧靜,只剩偶爾撞見嚴盡歡時,她會努力拐她拿錢買下公孫謙,日子,繼續在送往迎來的忙碌生意中,緩緩流逝。
李梅秀恍若作了一場夢,她至今仍不敢相信,公孫謙對她……
我看見一個不願讓女娃兒心靈受傷而扯了一個溫柔小謊的你,我看見一個守著承諾說要拿錢向麵攤老闆贖我回家,而在雪地中跌跤卻又帶著笑容爬起的你,是那樣的溫柔,教我目光不由自主追隨你;是那樣的笑容,教我情不自禁愛上你。
真的好像在作夢哦……
他竟然會說愛她……
他竟然……也愛她耶,嘻。
李梅秀雙頰紅潤火燙,想到他的聲音、他的眼神,以及認真無比的神情,她十指還會因為過多的欣喜而微微顫抖,幾乎要握不緊竹帚柄——
當我對一個女孩說出「喜愛」這個字眼時,一定代表著,我的心裡,有她。
梅秀,我也喜歡你。
嘻嘻嘻嘻……
他也喜歡她,他也像她喜歡他一樣的喜歡他哦!
難怪。
難怪他在對歐陽妅意或嚴盡歡露出笑容之後,轉向她的時候,那一抹笑,會變得更加清晰深刻。
難怪他叮嚀歐陽妅意或嚴盡歡要多添衣物時,卻會將身上那襲溫暖毛裘卸下,籠罩住她。
不是她誤會,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他的的確確在細微末節上,待她與眾人是完完全全不相同,他的心意,原來老早便表露無遺,是她太遲鈍,又害怕受傷,才會忽略掉了。
現在一切陰霾盡數散去,盤旋在頭頂的烏雲被暖暖陽光驅散,曙光照得她心曠神怡,目光所及所有東西都染上漂亮可愛的粉紅色,連滿地落葉,也討喜起來。
她和公孫謙都不用再猜測彼此情意,不用曖昧來曖昧去,揣想著他愛我他不管我這類的庸人自擾,她終於在幾天前,改口叫他「謙哥」,嘻。
她永遠記得,「謙哥」兩字從她口中吐出時,公孫謙眉眼之中,充滿寵溺的笑,已經漸漸會分辨他各種笑容背後代表涵義的她,清楚發現到,他期待她這樣喚他,期待很久。
原本吶,心中會忐忑不安的,不是僅有她而已,公孫謙面對她時,一樣會有惶恐不安,一樣會問著好愚蠢的「她喜歡我?她不喜歡我?她喜歡我……」這類問題,一樣會因為她的肯定回覆而露出心安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