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有容乃大(下)

第22頁 文 / 鄭媛

    房門被無聲推開時,她並未發覺。

    男人來到炕前……

    歎息。

    她倏地凝大眸子。

    是幻覺嗎?

    她坐起來,仔細凝聽。

    剛才,她彷彿聽見了,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一聲歎息……

    但黑暗中再沒有任何音信。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她放棄了。

    然而,虛空中的鬼魅仍又來騷擾……

    容兒。

    那低抑的呼喚夾雜著歎息。

    她僵住,身子開始顫抖……

    直至一縷幽魂呼出的氣息拂過她的臉龐……

    她徒然伸手!

    妄想在黑暗中抓住那虛無飄渺的影子……

    她當然抓空了。

    冷汗涔涔而下。

    她決定下炕,到桌前點燈。

    旋即,燭火燃起,小小斗室,燭火亮處,唯有虛空與她自己如鬼魅般的幽影。

    她失笑了。

    那笑苦澀心酸淒涼。

    還期待什麼?

    是因為心太痛,所以連幻覺也來捉弄自己嗎?

    吹熄燈火,她落寞地回身,重新回到那張孤單的炕床。

    男人藏身在燭火幽微處,灼烈的黑眸忘情地吞噬朝思暮想的小身子。

    她又瘦了。

    那纖細的身子柔弱得讓他心痛,更讓他憎恨自己對她的殘忍……

    那夜,留真命人至渚水居擄走馥容,他從頭到尾都知情。

    當時他當機立斷回到王府,並向留真求婚……

    縱然他不能立即對留真採取行動,卻要斬斷留真傷害她的念頭。

    他要保護他的女人,他最愛的女人。

    然而,他也因此驚覺,王府對她來說已經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他不能再留她!

    他必須把她送走,不但要把她送走,還必須用殘忍的方法把她送走,以斷絕將來留真再加害她的念頭。

    狠下心,不看那雙令他心痛如絞的淚眸,無情地將她休離後,他未讓最得力的助手衛濟吉,前往情勢緊張的東北參場,卻命衛濟吉率一隊近衛留在她身邊保護,就是怕她出意外……

    倘若她稍有閃失,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他已經那樣狠狠地傷了她的心。

    他永遠不會忘記,當他將休書放在她面前時,她心碎的眼眸沒有指控沒有責備只有悲傷,那一顆顆墜不完的淚珠,就像凝紅的血珠子戳落在他的心坎上……

    那時他恨不得擰碎的是他自己!

    但是,他卻絕對不能心軟。

    因為安貝子是家賊。

    家賊最可憎可恨,卻也最不能防備。

    再者,這件大案已經關係到禮親王府的存危……

    安貝子竟然膽大包天到,將偷來的老參直接運往朝鮮,沿途還以禮親王府的運參車接濟,大搖大擺地闖過關哨,安然越過兩國邊界。

    皇上已經知道此事,要是他不能盡早將偷參的內賊人贓俱獲,這竅運皇參販往鄰國的大罪,必將落在他禮親王府的頭上,栽在他阿瑪與他這新任理藩院侍郎的身上。

    這件事倘若不能盡早了結,必有後患!

    這是他之所以不得不壓抑著情感,甚至將他心愛的女人送走的苦衷。

    黑暗的小房間不再有聲息……

    他悄聲靠近,在黑暗中,依靠過人的目力凝望炕上那纖弱的小人兒。

    受疲倦與幻影的折磨,她終於累極睡去。

    她懷了身孕,如果是生活在丈夫的寵愛與疼惜下,應當會日日貪眠,不該如此難以入睡。

    還是他害了她。

    伸出手,大掌不能克制地顫抖,貪眷地撫摩過那如緞般柔細的烏絲……

    月餘了,他朝暮渴望,能像現在這樣碰觸她。

    然一個月卻漫長得像是一年。

    這段日子,他只能憑藉那張一直貼在他胸口的小畫,睹畫思人,一解對她的相思。

    今夜,他會守護在她身邊。

    他會用最大的克制忍住將她擁進懷裡、揉入胸膛中的衝動,耐心地坐在炕邊陪伴她入眠……

    他的小人兒累了,困了,倦了。

    她需要休息,她需要睡眠。

    因為明日,他將給她帶來一份令她震憾的禮物。

    馥容睜眼醒來的時候,仍然清晰地記得昨夜的幻覺。

    那只是幻覺。

    她不該對幻覺認真。

    然而,昨夜入睡後她難得好眠。

    她睡得既深且沉,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她迷了路,見到一座陰森恐怖的橋樑,幸而被一個孩子牽手帶離橋頭,跟隨天上的雲朵漫走,最後還看到朝陽……

    真是特殊的夢。

    這夢很長而且很真實,直到她醒來,都還能清楚地記得夢中發生過的事情。

    「小姐!」

    當稟貞喊著,慌慌張張奔進屋的時候,她已經下炕梳洗過、換好衣裳。

    「又急什麼?清早就這麼慌張?」她笑了笑,淡淡問,不以為意。

    稟貞向來魯莽,她早已經習慣。

    「不是,那個,我……」她結結巴巴,話一起頭舌頭就打結,彷彿不知道什麼該講什麼不該講。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笑,搖搖頭,準備踏出房門。

    「等一下,小姐,您不能出去!」稟貞突然衝過來攔住她。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她一愣。

    「那那、那個,」稟貞還是結結巴巴。「老爺吩咐,那個,那個您暫時不要跨出房門!」

    她凝眸盯著自己的丫頭。「我阿瑪為什麼這麼吩咐?」

    「因為,」稟貞咽口口水。「因為,這個原因不能說。」

    這是什麼理由?

    馥容笑了笑。「我自己出去問阿瑪。」她開門出去。

    稟貞嚇得追上去。「小姐,您還是快回房裡,不要出來了……」

    馥容逕自往前走,沒有理會稟貞的阻攔。

    繞過廊角來到大廳,她聽見廳內傳出說話聲……

    「我要將她帶走。」

    「不行!你已立下休書,豈能如此擅作胡為?!」

    「休書不成立。」

    「怎麼會不成立?明明是你親手寫下的休書,上頭還捺了印……」

    阿瑪接下去還說了什麼話,馥容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她的腦子只剩下一片嗡嗡炸響。

    因為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那個昨夜糾纏她的鬼魅、那個男人……

    她身子一晃。

    「小姐!」稟貞忽然尖叫一聲。

    廳內的男人在丫頭叫出聲時已奔出來。

    他在第一時間從丫頭手中抱走他的女人。

    稟貞從頭到尾不敢抵抗,因為貝勒爺的氣勢把她給嚇住了!

    英珠稍後也奔出來,見到女兒被男人抱在懷中的情景,他也呆住了。

    馥容沒有失去意識。

    她的雙眸凝得很大,不信地瞠視這個昨夜化身為鬼魅,現在卻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容兒。」

    終於,他開口低喚,眸色熱沉,聲調嘶啞,胸膛與雙臂熱得燙人……

    一股氣湧上來,閉住馥容的心脈。

    眼前忽然一黑……

    接著她就失去意識,昏倒在男人懷裡。

    末章

    她睜開眸子的時候,男人那雙熟悉的眼,仍然凝視著她的臉。

    他沒有消失,那不是她的夢也不是鬼魅,他是活生生的人。

    「容兒。」他低喚她,大掌緊握住冰涼的小手,陰鬱的神情內斂肅穆。

    她坐起來,扯手掙脫他的掌握。

    「請你出去。」別開眼,她不看他。

    甚至不問他為何出現,為何而來,為何留在這裡。

    他眸子微黯。「我不會出去,除非你願意與我談。」他沙啞的嗓音,有絲疲憊。

    趕了幾日的馬,再加上徹夜未眠,他臉上的鬍渣長成一片陰影,埋沒了他俊俏的臉。

    「我已收了你的休書,與你再也沒有話可說。」她看起來很平靜,臉色卻始終蒼白。

    是,他的出現是打亂了她的心。

    但這不代表什麼。

    面對一個曾經對自己那麼絕情的男人,她的心緒起伏是正常的。

    就像她的怨是理所當然的那樣,她心頭的恨也是理所當然。

    「好,你對我無話可說,那麼你什麼都不必說,只要聽我說。」他沙啞的語調低沉。

    「說什麼都已晚,」她不聽。「如果有該說的話,在給我休書之前就應當把話說清楚,現在什麼都不必對我說,因為我們是陌生人,陌生人之間沒有話可說。」

    他薄唇緊抿。

    俊臉被這樣的話傷到,有絲狼狽。

    「容兒……」

    「不要再這樣叫我!」她喊。

    回眸瞪住那張曾經讓她心碎、讓她心痛的臉孔,她握住拳狠狠地將指甲掐進掌心肉裡,要自己記住那刻骨銘心的痛,永遠都不能再重來一遍。

    那雙原本柔情似水的眸,變得抗拒又疏遠,她的冷漠與防備,重擊了他的心。

    「是我傷了你。」他啞聲低語:「我該死,我應該受天打雷劈,不怪你怨我。」

    她僵凝,蒼白的臉沒有反應。

    「但是,只要你能給我機會,聽我對你說,」他低抑的聲調壓抑著痛苦:「我的心跟你一樣痛。」

    她微震,胸口絞過一陣痙攣……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她面無表情。「貝勒爺,如果沒事,請您回去。您不城要浪費您寶貴的時間,對一個已經被丈夫休離的女子,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謊話,開不值得的玩笑。」

    「你不是我休離的妻子!」他沉眼,一字一句吐出聲。

    「休書還在我阿瑪那裡,我怎麼可能忘記當初收到那封休書時,我是如何地求過你?」那痛記憶猶新,她永遠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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