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鄭媛
馥容領著德嫻走到一扇朱門前,忽然停下。
「嫂嫂,你為何停在這裡?」德嫻問她。
「因為我們要進去裡面。」
「進去裡面?」德嫻不明白。「這裡頭是飯館,還是食鋪嗎?」
「都不是,」馥容對她微笑。「這裡頭,是女兒國。」
「女兒國?」
「對。」
德嫻瞪大眼睛。
女兒國?
這女兒國,究竟是賣吃還是賣喝的?
「咱們進去吧!」馥容推開朱門。
德嫻還愣在門外。
「進來啊!」已走進門內的馥容,招手喚她。
「呃,好。」德嫻瞠大眸子,身不自主地跨進去。
不知為何,這道門就像有魔咒一樣,招喚她的加入……
從女兒國出來,德嫻的神情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她眼中放出光芒,因為生平第一次,她為自己感到驕傲!說得再誇張一點,她的人生,好像此時才開始活過來。
「嫂嫂,你給我介紹的意濃格格,她真是一個好特別的女子!」
「她確實很特別。況且,你瞧,意濃也喜歡你寫的漢書,現在你對自己該有很多信心了吧?」
「嗯,」德嫻欣喜地點頭。「不知道為何,剛才我只是聽著你與意濃格格說話,就已經被你們迷上了!」
「迷上?」馥容因為她的用詞而笑。
「對!」德嫻很坦率,說話也不再猶豫。「你們二人雖然只是隨意聊天,可是言談間卻那麼瀟灑,讓我好喜歡、好仰慕!我多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你們一樣,能不拘於女子的身份,隨意暢談,各抒己見。」
「你誇意濃可以,反正她聽不見,不會害羞。但千萬別再誇我了,我怕自己太高興,得意忘形,出了女兒國還不記起自己的身份,回到王府後對自己的夫君高談闊論,頤指氣使,那就糟糕了。」她逗德嫻。
德嫻笑了。「你才不會!」
「很難說喔。」
兩人對看一眼,然後掩嘴大笑。
敞開心扉後,德嫻笑得比馥容還開心。
「還有芸心與阿巧姑娘,她們人都好極了,我真喜歡她們!」德嫻說的,是女兒國裡其他女伴們。
「往後你經常來,女兒國裡還有更多美好的姑娘,你一定要認識她們。」
「有這麼好的地方,我一定常來。」德嫻已經迫不及待。
馥容對她說:「時候不早,咱們出來好一陣子,也該回府了。」
「好,咱們回去,改天再來。」德嫻意猶未盡地說。
「好。」馥容微笑承諾。
德嫻主動牽馥容的手。「嫂嫂,咱們走吧!」
馥容屏息。
她凝望著德嫻,怔怔地看著德嫻親密地握住自己的手往前走……
「嫂嫂,你怎麼了?」見馥容未跟上,德嫻回頭笑問。
「沒、沒事。」馥容笑開臉。
怔忡化成了感動,她終於邁開步子,與德嫻有說有笑地,一道往回府的方向而去……
離開火神廟附近商肆,姑嫂二人約莫走了半里路,來到一處竹林附近時,原來一直跟在主子後頭的稟貞,忽然叫了一聲——
「呀!」
「怎麼了?」馥容問她。
「那個……」稟貞遲疑地伸手指著前方。
馥容回頭,看到不遠處有一人已經走近。
金漢久帶著喜悅的神情,走到馥容與德嫻面前——
「沒想到,能在這裡與你巧遇。」他這麼對馥容說。
事實上,這絕不是巧遇,這是有目的的安排。
早晨他細問過那名被稟貞遣來報訊的小丫頭,打探到稟貞今日一早,需陪主子與格格上火神廟祭祀之事。
得知馥容今早將前往火神廟祭祀,他立即出門趕往火神廟想見馥容一面,卻撲了空,問過廟祝才知道她們兩人剛剛離開。
以為她們已經回府,他立即趕往王府,估計小姐的腳程不會追上他的,他期待能在路上見到馥容,但一直來到王府外圍,仍然未見到人,他在王府周圍繞了幾趟,等了許久,才見到馥容與格格,兩人有說有笑地一道走回來。
乍見她的笑容,他知道她過得很好。
「老師,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您,您正好從這裡路過嗎?」馥容侷促地打著招呼,因為她看出,德嫻的神色充滿疑問。
「對,我是路過。」金漢久沉聲回答,目光一直停留在馥容身上。
他明白馥容這一聲「老師」的意思,然而他好不容易能見到馥容一面,他顧不得旁人的眼光!
「小姑,這位是我出嫁前習畫所拜的老師,金漢久,金大人。」她不得不與德嫻介紹。
「金大人,您好。」德嫻眼中疑慮稍除。
金漢久微微點頭,目光仍逗留在馥容身上。
見他不顧德嫻在場,一直癡望著自己,馥容只好對他說:「老師,時候已晚,馥容與小姑必須趕快趕回府,以免家人掛心,馥容必須先告辭了。」
話說完,她握住德嫻的手才剛跨步,金漢久卻自懷中取出一卷畫軸——
「這是要送給你的畫,你收下。」他對馥容說。
馥容愣了一愣。
他忽然當著德嫻的面送畫,她猶豫著,是否該收下?
但是馥容沒有機會猶豫太久,因為見她遲遲不收畫,金漢久似有將畫軸打開的意思。
「稟貞,還不快收下老師贈送的畫。」她沉著地吩咐稟貞。
「是,小姐。」稟貞連忙上前收下畫。
德嫻眼裡的疑慮又升起了……
這看來不像是偶然相遇,因為沒有人會將那樣一副長畫軸無時無刻收在懷中,就等某日與某人相遇,再將之取出贈與。
「我有話與你說,能不能借一步說話?」不等馥容再開口辭行,金漢久先道。
與之相處五年,馥容瞭解他。
她知道他是一個執著的人,絕對不會因為德嫻在場,或者因為她拒絕而輕易放棄。未免引起德嫻誤會,她只好對德嫻說:「小姑,老師有話交代我,您在這裡等我一下好嗎?」
德嫻遲疑一會兒,然後點頭。「好,嫂嫂請自便。」她相信馥容的為人。
雖然僅短短半日相處,她對自己的嫂嫂已經有了好感,因此願意相信馥容。
馥容因此跟隨金漢久,到不遠處說話。
「我讓你為難了,是嗎?」他第一句話便這麼問。
馥容沒有回答。
「原諒我,我心裡堵了滿腔的話,卻一直找不到機會與你單獨說話,我相信你能瞭解我的苦處。」
「您想對我說什麼,現在可以說了。但是,也請您瞭解,馥容已嫁為人婦,不能與您獨處太久。」她坦誠地對他道。
金漢久愣了片刻。「我明白。」然後落寞地答。
他悲傷的神情,讓她不由自主感受到他的難過……
然而,她什麼也不能做。
「我只想將這封信交給你。」他自懷中取出一封信。「看過後,你會瞭解我的心意。」
馥容凝望他,並未伸手去接信。「這信我不能收。」她這麼對他說。
他怔忡片刻。「為什麼?」
「您明白為什麼。」
「不要再對我用『您』字,我們之間,沒有這麼生疏的關係!」
馥容吸口氣,告訴自己,心必須放硬一點。「您是我的老師,馥容會永遠敬重您。」
「我不必你敬重,我只要——」
「請您不要往下說了。」她嚴肅地看著他。「請您慎之,倘若不能克制,放縱自我,您與我都將不再有立足之地。」
因為他的眼神是那樣的癡迷,她沒有辦法對他太殘忍,至少在拒絕之前,她必須把話對他說清楚。
「你明知道我的心意,所以才會這麼對我說,是嗎?」
馥容別開眸子,不看他的眼睛。
「你不收我的信沒關係,但是,信裡的話我一定要對你說!」他很固執。
她屏息。
「我永遠不可能忘記你!」他已逕自往下,坦言自己的感情:「也許將來有天,我會老到遺忘了你的容顏,但是卻永遠也不會忘記你,你將永遠在我心裡,這樣的感情你懂嗎,馥容?」
她無語,卻不能否認,深受震撼。
「我知道,你懂。」金漢久笑,他的笑容很淒涼。
她為他那悲傷的笑而動容,卻無能為力。
是她錯了,她將思念想得太容易,將他的感情看得太淺。
她以為她可以辦到,可以硬起心腸,冷漠地去對待一個開懷自己的男人,可直到面對了,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做不到。
幸福,原來會傷害人。
她的幸福,對他來說是一種傷害,她如何能安心?
「不需要為我難過,能把心中的真話對你說出來,我已經很滿足了!」看出她猶豫的神色,他反過來安慰她。
他的安慰讓她心裡更難過。「謝謝,您贈我的畫。」只能蹙澀地這麼對他說。
「那幅畫,是昨日在翰林府見面後,我漏夜為你畫的。」畫布上,他傳神地畫出她初為嫁娘的嬌羞。
他看得見她的幸福。
儘管她的幸福讓他內心充滿苦澀,他卻依舊為她畫了這幅畫。然而,他沒有告訴她的是,同樣的畫他畫了兩幅。因為私心,他將其中一幅畫贈她,另一幅私自留下了。
馥容不知還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