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陳毓華
「妳擔心那個男人,可我呢,我在為我的女兒難過,妳這不孝女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
她置若罔聞。
日子如水的過去,然而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她被叫下樓吃飯,一如往常的吃了飯又吐,母親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問,替她張羅著毛巾的同時,那張臉氾濫著太多不忍和疼惜。
她低下頭,不吐了,乾涸的眼終於滾出淚來,不說話的她忽然開口了,「媽,我好累,別叫我讓我睡。」
她成了睡美人,這一睡足足睡了三天,驚得心願媽差點又要叫救護車。
醒來的她第一件事是軟著手腳打電話給顏正翰,答應離婚。
接著,她會吃會說話,再接著嚷著要去找工作,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第2章
至於遠在地球另一端,和台灣有著十二個小時時差的美國紐約—
在隸屬東方集團的醫學中心裡,走廊的角落站著持槍的保全,沒有半個閒人敢在這層樓出入,隔著防彈玻璃門,自動門開啟,一層又一層,東方清俊正從恢復室裡走出來,有人幫他脫下探病的白袍。
「台灣那邊事情辦妥了嗎?」
他是個清奇的男人,既是東方幫的掌門人,也是東方集團最高的指揮者,王者的穩健沉著在他身上表露無遺,就算風靜起的情況令人擔憂,命是保住了,可是漫長的復健之路……他的憂心在外人面前卻是絲毫不動聲色。
「台灣的律師來了電話,對方已經答應離婚,所有的手續都完成了。」負責報告進度的是特助。
「我真不明白,命差點報銷了還鬧離婚,老三心裡在想什麼?那個女人也真難搞,從派律師去跟她宣讀權利到讓她點頭前後浪費了快要一個月,馬的。」直通通一條腸子,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是神廚雷克斯的專利。
當意外消息傳來,東方幫大家長的東方清俊當機立斷派出了西方所有堂口人力搜索風靜起的下落,因為東方幫的介入,查德政府緊張了起來,風靜起在最短的時間裡被專機送回了美國東方醫學中心。
中心網羅了全球各醫科的權威人才,有最先進的科技醫療設備,有受過專業訓練的照護人員以及行政系統。
中心以最快的速度成立了醫療團隊,可是要進開刀房之前,風靜起用痛醒後殘存的一點理智交代了要離婚這件事,而且逼迫東方清俊要替他辦到。
一直等到東方清俊點頭允諾,風靜起才讓待命的醫生進行手術,計算機斷層為他掃瞄,接著動刀清除他體內的炸藥碎片,經過兩天一夜的馬拉松接力,風靜起的小命保住了,接下來他昏睡了兩個星期,直到剛剛人才醒來。
人甦醒後,他們這些輪流來看護他的師兄弟們卻也沒能喘口氣,那個任性的混蛋麻醉未退就想下床,能開口說話就吩咐下屬把他平常訓練體力的運動器材搬進病房,這麼不愛惜自己讓來探病的神廚氣得噗噗跳,直嚷著要不是看在他全身包得像木乃伊,一定一拳頭打暈他。
「幹麼救他,早知道把他留在大草原給禿鷹當點心吃掉算了。」
「他的事你不懂就少說兩句。」夫妻間的事情外人……即使同一個師門的師兄弟也沒辦法說什麼。
神廚嘟嘟囔囔,心裡還是不服。
「老三自己是醫生,他對自己的身體最明白,他想怎麼做我們配合就是。」東方清俊並不贊成他這樣苦毒自己的身體,但是風靜起自己是頂尖的醫生,該怎麼做對身體最好他心裡有數,他們這些弟兄勸阻不了的結果,只能要求醫生隨時待命以防萬一了。
「這傢伙我從來就沒弄懂過他。」
「雖然查德政府一直重申這是意外事件,我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你去查,我要事情的真相。」身為一個集團的決策者,一個幫會的幫主,東方清俊一直是縝密穩重的。
如果讓人欺到頭上來不吭聲,那還能叫做一家人嗎?
「知道了,我他馬的非弄個水落石出,叫他們低頭認錯不可!」雷克斯恨得牙癢癢的,這些天讓他當「看護」他可是鬱悶得很,哼哼,這下終於讓他找到發洩的管道了!
「媽,妳還來?」
用肩膀夾著話筒的女子壓低著聲音說道,表情無辜又忍耐,一條長長的電話線從雜物滿滿的桌子延伸到桌下。
講電話就講電話,躲到桌子下也防阻不了同一個辦公室裡高高豎起來的耳朵啊。
沒辦法,誰叫這是開放式辦公室,隨便風吹草動大家都知道,一點隱私也沒有。
所以呢,會幹這種自欺欺人、別號鴕鳥的事也只有她了。
「什麼來不來,我可沒說要妳回來相親,只是外婆說很久沒看到妳,要妳回家吃頓飯聊聊天。」
「媽,最近工作多,有同事今天生日,大家約好要去唱歌,也許會去趕午夜場電影,就算搭高鐵回家吃晚飯也來不及,妳叫外婆不要等我,等我這陣子忙完再說啦。」客戶、業主都很好商量,就家裡供著的這尊老菩薩叫她一個頭兩個大,常常要又哄又騙,騙的理由還不能太爛。
當年她應該出國去,電話費很貴,耳朵起碼可以清淨很多。
「跟同事唱歌、看電影叫做忙?妳這不孝女,也不想想自己幾歲了還要老媽操心,叫妳回來跟對方見個面推三阻四的,男方知道妳離過婚一點也不計較,我們做女人的不可以太驕傲,該掂掂自己的斤兩,妳都二十六歲的人了,能挑的對象還有幾個?這女人啊,一有了年紀什麼都吃虧……我跟妳說了這麼多妳到底聽了沒有?」
心願媽沒想到拿出外婆這萬靈丹來女兒還是不賞臉,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
她這些老狗把戲沒一次能說服女兒,可是她偏不死心,沒有替女兒找到幸福的歸宿,她就不甘願。
「媽,妳不要老是拿外婆當幌子,她才捨不得我又嫁人。」阿母好狠,都往她的罩門戳。
可是她真的不急,再也不要給別人傷害她的心的權利。
彎腰把掉了的2B鉛筆撿回來,她不跟自己的老媽客氣了,一抬眼,同事們同情又愛莫能助的眼光縮了回去。唉,躲也是白躲。
「梁心願,妳到底回不回來?給我一句話。」
這是每次必經的過程。
好像每次一談到相親,母女戰爭就會爆發,其實她真的不想跟母親有什麼齟齬,母親的心意她懂,但是她的想法阿母不明白。
「媽,我最近真的忙,妳又不是不知道我人手不夠。」
電話線那邊的女人二度小宇宙爆發,哇啦哇啦……「妳何必那麼辛苦,身邊又不是沒錢,妳那什麼工作,拼拼湊湊的勞作能賺什麼錢?」
「那叫紙紮。」
「一定是離婚離壞掉了,好好的班不上,做死人東西也不怕觸霉頭,鄰居一直在問,妳要叫我怎麼回人家?那種陰森森的行業,別人不敢碰的生意,我寧可妳回來我養妳都比幹這個強。」
「沒有人翻舊帳的,媽,都那麼久的事了,而且,我並不覺得做紙紮有什麼不好,妳已經念了兩年不累啊?」
梁心願把電話拿得很遠,她老媽是個天才,為了拗她,陳年舊事一再拿出來翻炒。
外婆一定又去廟裡誦經了,放老媽一個人在家,窮極無聊只能算計她這女兒。
她聽到她媽差點噎了氣的聲音。
「媽,我都二十六歲,妳不要再管我了。」
「除非妳活到六十二歲老娘看不到為止,否則妳都歸我管。」這樣蠻橫霸道的個性是誰寵出來的?老爸,別管你的花花草草,好歹出來制止一下你老婆吧。
「要不然妳搬回來住,家裡不多妳一人吃飯,我也看得到妳,比較心安。」
九拐十八彎居然從相親吃飯轉到這裡,沒回娘家住是對的,明理睿智的抉擇。
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離了婚,就算家人無所謂多她一個尷尬的存在,那些隔壁鄰居的口水也會把人淹死。
她怕了那些八婆的。
「媽,我不缺男人好不好,我對當人家二房、情婦還是後母都沒興趣,拜託妳不要這麼看不起妳女兒,我只是離婚,提早從婚姻裡畢業,不是廚餘。」
有家人關心很好,可是離過婚的女人就不是人了嗎?選擇的對象也只能是那些離婚男、鰥夫、老男人之類的,沒有人看見她現在過得很好,如魚得水嗎?
恢復自由這幾年她很清楚的知道離了婚的女人就是不值錢,那貶值的程度跟金融風暴下的股票一樣。兩年的單身生活沒叫她發瘋,老媽的逼婚才叫人崩潰,她什麼都可以妥協,至於婚姻,她現在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只是想替我女兒找到真愛,有這麼恐怖嗎?」
又敷衍了幾句,電話掛了,梁心願無心工作,咬著鉛筆想她為什麼會離婚?
沒有撕破臉,不是家庭暴力,沒有外遇,談不上七年之癢,她跟前夫還相敬如賓得很,那麼這段婚姻問題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