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文 / 單飛雪

    「將來我們結婚，我們生孩子，我們忙著生活中的大小事，哪天要是我覺得跟你在一起很無趣，開始討厭你了，我可以看看這個照片，懷念一下你很好的時候……」

    「神經。」他用湯匙敲她的頭。「我會一直對妳很好，有什麼好懷念的？該是我拍妳吧，將來我們結婚我們生孩子，妳開始身材變形，越來越像黃臉婆，我應開始覺得跟妳在一起很恐怖的時候，我可以看看照片，懷念一下妳還算美麗的時候……」他被胡可艾追打。他活該，可是連被她打罵都好開心，怎麼辦呢，只好認栽。

    這是被愛情咬到的症狀吧？

    一個月後

    屏東縣的荒僻小路，風沙很大，四顧茫茫，空曠的已收割的稻田，有一組人馬橫亙在路前，有攝影師，有道具組，有美術人員，有梳化妝人員，還有戴著大墨鏡，被烈陽曬得又黑又干、坐在導演椅上的大導演王麥克。

    他們正在拍電影呢！小路中央，是短髮高挑，充滿英氣的短髮女主角，以及準備跟她打架飾演反派的壞人李少堂。

    導演喊：「Action！」

    女主角立刻一個旋身，飛踢李少堂。李少堂胸口遭踢，往後倒下。

    「卡！」導演抓住麥克風吼：「李少堂！你智障嗎？講多少次了，要面對鏡頭師倒，才照得到你痛苦的樣子，再來一次！」

    李少堂摸摸鼻子，又站起來，就定位。

    導演：「Action！」女主角旋身飛踢，李少堂胸口遭踢，往後倒下，這次有記得面對鏡頭，但忘記做痛苦狀。

    導演摔劇本，跳起來吼：「你被打得不夠嗎？表情這麼和平是怎樣？你是想讓導演發瘋嗎？再來一次……Action！」

    這次女主角又旋身飛踢，李少堂也踢了回去，女主角被踢中大腿，倒在地上慘叫。

    導演崩潰，掩臉啜泣。「我瘋了，我發瘋了，嗚……」

    李少堂站在那裡跟導演Saysorry：「對不起喔，導演，我一下子忘了我在演戲，就踢回去了，因為我以前常打架嘛。」

    大家紛紛偷笑。

    在這隊人馬後頭，是來探班的李成宇跟胡可艾，他們要來跟李少堂說他們要結婚了。

    「真奇怪，李少堂竟然願意乖乖被罵，吃這種苦，還跟我說他將來要當武打明星，看起來是真的。」李成宇太意外了。

    胡可艾笑嘻嘻地說：「表演是銼了一點，但是你弟弟長得很帥，是可以當明星的，而且上面的人已經答應要栽培他。」

    「我沒想到他這麼聽話，太奇怪了。」

    「他不得不。」胡可艾將借錢的事，以及請曾經當過黑道老大的電影公司老闆整治李少堂的過程，轉述給李成宇聽。

    李成宇驚訝地瞪著胡可艾。「妳這傢伙，妳簡直為非作歹。」連黑道老大都熟。「難怪妳這麼會喝酒，妳太可怕了。」

    胡可艾笑著拍拍他肩膀，很江湖氣地說：「所以婚後，李警官，你最好乖一點，不然……嘿嘿嘿。」

    「幹麼？妳以為妳有黑道挺，我就沒有嗎？我身後也有一堆白道的大咖，要認識法官嗎？胡小姐。」

    他們哈哈大笑，李成宇親密地摟著未婚妻的腰。

    「真的，真的很謝謝妳。」看到小弟認真工作，他太高興了。

    「這沒什麼啦……」胡可艾笑咪咪。

    場記喊放飯。一群人散去，或休息或吃便當，李少堂跑過來。「看到沒？我是電影明星。」馬上跟哥哥臭屁。「下一部戲聽說是拍武俠片，

    要讓我演將軍。」

    「將軍？哇……」胡可艾捧場的豎起大拇指。「了不起、了不起……」

    李少堂看她一眼，趕快把哥哥拉到一旁，很驚恐地問：「你確定你要跟那個女人交往？她心機很重，她超恐怖的……」

    咳咳！李成宇清清喉嚨，拍拍小弟的背宣佈：「事實上，我來是要跟你說，我跟她下個月要結婚。」

    「什麼？」李少堂連連倒退三步。「你……你確定？」

    李成宇用力點頭。「我超愛她的。」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可以愛的嗎？」李少堂驚恐地瞪著胡可艾。

    胡可艾對他笑咪咪地，還很故意地朝他揮揮手說：「小叔，以後請多多指教嘍。」

    天啊，李少堂轉身往拍片現場奔。「我很忙，掰掰。」那個女人惹不起，他閃先。

    李成宇握住胡可艾的手，一起對著李少堂逃亡的背影哈哈大笑。「看樣子他真的很怕妳。」李成宇說。

    「對啊，這叫惡人自有惡人騎，以後這小子交給我管束，我保證他乖得像小綿羊，以後你說什麼，他都會咩咩咩地通通都好。」

    「那我管誰？」李成宇問她。

    她意會，馬上很合作地裝小。「咩……咩……咩……親愛的當然負責管我就好了啊。」

    「胡可艾……妳怎麼那麼可愛啊！」

    「哈哈哈……」

    這兩個，連這麼無聊的對話都可以笑得很開心。

    可見得果真天造地設，命中注定來當夫妻的。

    他們，很快樂喔……連屏東的大風飛沙都不能阻止他們打情罵俏，耍浪漫呢！

    【全書完】

    後記

    潛藏的最是真

    「潛規則」三個字，對我很有吸引力，所以寫關於潛規則的故事，用我自己的詮釋。也許會犯過於偏頗的毛病，但人人都有主張偏頗思想的自由。好像我跟你，四隻眼，我看你，你望我，我們的言行舉止，就算是一模一樣的行為，但是在你眼中，在我目中，在他瞪視裡，詮釋起來卻各有別的意思。這讓我覺得特別有意思，

    究竟是你親眼所見的事騙了你？或是自己被自己的有色眼鏡蒙騙了？為什麼明明同一件事，大家卻各有解釋？

    難怪人世問有那麼多了無新意的台詞。

    什麼「你不明白我」、「妳誤會我」、「沒想到在你眼中我是這種人」、「想不到我在你看來這麼低級」……諸如此類糾紛，事主往往嘔心泣血，可真相究竟是什麼？

    以前我覺得，唉，這事，總有個是非對錯吧？大家搞清楚不就得了。現在我才知道，當時的我多自大，事情未必真有是非對錯，甚至未必能搞得清楚，總之是人人各有苦衷，個個都有理由。所以有時我錯怪別人，有時是別人錯怪我，原來很公平。唯一慶幸是我越來越進步，進步到漸漸不關心是非對錯，只關心我自己的良心。午夜夢迥，沒有怨恨的人，也沒有感覺對不起的人，沒有訛詐別人，心安理得，那就夠了。足夠我睡得好，吃飽飽。

    至於往往最考驗我們脾性的親人呢。鬧糾紛時，那更是沒辦法講道理的。關係最緊密的家人，往往彼此也有著最難堪的傷痕，但是呢……無妨，等妳過了三十五歲，妳在家人這課題裡應該也會有些領悟了。

    漸漸發現每一段家庭關係，在喜怒哀樂的糾纏裡，有著的是我們往往最不肯面對的人生功課，它會影響你日後待人處事的模式，也會在你身上造出幾處死穴，它使你對某些刺激或挑釁特別神經兮兮，暴躁抓狂。原來不需要出家到高山道場裡修行，家庭生活就是我們修煉成仙的道場。

    家庭關係，從小至大，一直是我心中最歡喜也最痛的。因為我在乎，使得即使天生瀟灑的我也走不開。因為這不是愛情，可以自作然後自受。這是親情，沒有選擇權，因此我被一次次的愛憎喜恨，一次次希望失望絕望又希望，一次次我恨了又恨，我愛了又愛，反覆不斷。彼此折磨，又彼此為對方療愈，漸漸我被磨得很強壯，藉此堪破太多世人習慣執迷的那些關係。我從愛恨裡超脫，終於走到懂得感激。終於明白，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原來是我的恩師，原來這才是最終極的家庭教育。

    你愛你的家庭嗎？或者說愛太沉重。

    你喜歡你的家庭嗎？或者它是你不敢提起的傷口？

    然而這世上彷彿是沒有完美的家庭關係，因為完美不存在。我常看見親人之間互相勒索，但他們聲稱這是愛得深。我也常看見家人之間彼此糟蹋，但他們聲稱這是身為父或母或夫或妻或子女的責任義務，你不可以拋下。

    而我主張全新的家庭關係，我們都太需要學習怎麼去愛親人，勝過學習怎麼去愛情人。知道如何用對方式愛親人的人，我深信他自然會明暸怎麼去愛情人。

    就算我們是一家人，我們可不可以只當彼此只是同住一屋簷下的人？或當彼此只是很要好很知心朋友？可不可以丟掉那些長輩晚輩的頭銜稱謂？拋棄那些因為責任義務，以及怕人講話所以才去做的那些虛偽行為？可以把身段放下嗎？可以不戴高帽嗎。可以深愛但不佔有和控制嗎？可以關心但不讓對方失去自由或被束縛到很窒息嗎。可以什麼都談論溝通而不是只講道理只懂生氣嗎？可以先是對方的依靠而不是先狠狠批判對方嗎。可以先談支持而不是忙著掃興嗎。可不可以是彼此靠山的一家人，而不是在外邊跌痛了卻不敢回家傾訴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