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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文 / 季可薔

    「總之,女人麻煩,婚姻更麻煩,」蕭仲齊下結論,這話題到此為止。

    喬旋明白他不想氣氛變得太沉悶,很識趣地配合,兩人開始聊政治,嬉笑怒罵,嘲弄兼諷刺。

    又過了半小時,喬旋得趕下個行程,蕭仲齊送他離開公司,經過辦公大樓中庭時,兩道人影驀地在花壇後方閃現,他定晴一看,發現是總經理跟溫莉莉。

    也不知是什麼緣故,總經理正嚴厲地斥責溫莉莉,而她蒼白著臉,咬著唇,縱然感到委屈,仍是挺直背脊聽訓。

    喬旋注意到他目光焦點。「他們是誰?」

    「是我們公司總經理跟他的特別助理。」他解釋。

    喬旋打量他片刻。「你好像很關心那個女人。」

    他一愣。「我關心溫莉莉?」

    「你自己沒發現嗎?」喬旋意味深長地問。

    他惘然。

    不要丟下我。

    「這女孩子真的太悶了,好內向,一點也不活潑,我看她不適合待在我們家。」

    不要丟下我。

    「我看,還是把她送回去吧,就跟育幼院講,我們跟她處不來。」

    不要!

    「初冬,叔叔阿姨送你回家好嗎?你一定很不習慣跟我們一起住,育幼院有院長老師,還有跟你一起長大的兄弟姊妹,你一定很想念他們,對不對?」

    可是,你們說過,這裡是我的新家。

    「你說,想不想念育幼院?」

    「……嗯,我想。」

    「那送你回去好不好?」

    「……」

    「你說話啊!不要老像個悶葫蘆,這樣叔叔阿姨真的會很累。」

    「我……」

    「送你回家,好不好?」

    「好,我要……回家。」

    她要回家,這裡不是她的家,除了育幼院,她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所以,那就是她的「家」吧?

    家,就是可以回去的地方,不是?

    可她不能在育幼院賴一輩子,她佔了床位,佔了社會的福利資源,當她能自力更生時,就該離開。

    她被「家」趕出來了,從出生那天開始,她似乎一直在迷路,找不到自己真正的棲身之處。

    她這一生,只有唯一一個願望,就是擁有一個自己的家,這個家,就像她在童話書裡看到的那些甜蜜家庭一樣,有慈祥和藹的父母,以及淘氣可愛的孩子。

    這個家,是屬於她的,她也屬於這個家,她不必再離開,一顆心無須流浪。

    她只想要有個「家」。

    「不要丟下我,我會乖的,會聽話的,我會變得外向一點,活潑一點,我會……努力變瘦一點,變漂亮一點,會努力討每個喜歡,所以不要丟下我,不要,不要……」

    葉初冬悚然從夢魘中驚醒。

    她睜開眼,一時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意識仍在茫茫地陷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夢境,直過了好一陣子,她才逐漸回神。

    原來,她在家裡,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

    她悵然失笑,抬手拭去額頭上涔涔冷汗,忽地,眼角一滴珠淚墜下,她這才驚覺,自己原來在夢裡哭了。

    真傻!

    她自嘲地扯唇,坐起上半身,視線落向玻璃茶几上一個精緻小巧陶瓷八音盒。

    這八音盒是蕭仲齊某次到歐洲出差時,帶回來給她的禮物,她還記得那天是他們結婚三週年的紀念日。

    也是她的「生日」。

    與他成婚時,她曾告訴他,她從來不曉得自己真正的出生日期,所以他們結婚這天便是她重生的日子。

    而他應允,每一年,當她「生日」的時候,都會送她一份最特別的禮物。

    第一年,是一尊美麗剔透到教她幾乎不忍呼吸的水晶天使。

    第二年,是一個浮雕著七彩蝴蝶的花器。

    第三年,但是這個陶瓷八音盒,到了第四年,她終於暗示他,可不可以不要再送些易碎的禮物了?她真的好怕哪天不小心會敲碎。

    所以去年,他送的是一串細緻優雅的單顆裸鑽項鏈。

    「人家不是說「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嗎?這樣總不怕弄碎了吧?」

    他笑嘻嘻地附註,一面親手為她戴上項鏈。

    她攬鏡自照,看著裸鑽在自己胸前閃耀,心房流淌過一束難以言喻的溫暖。

    今年是第五年,不知道他又會送什麼禮物呢?會不會氣她這幾天總是不太理他,故意忘記呢?

    「對不起,仲齊,你不要生氣,我只是……吃醋而已。」葉初冬喃喃自語,顫著手捧起八音盒。

    因為實在很介意他對溫莉莉表現得慇勤,太有騎士風度,所以吃醋。

    因為自慚容貌比不上溫莉莉美艷動人,才幹能力也不及她,所以鬧彆扭。

    因為有種可怕的預感,覺得他很可能真的會對溫莉莉心動,所以很慌、很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會再鬧彆扭了,不會再像只悶葫蘆,我知道你一定很討厭我這樣,所以,我不會了。」

    葉初冬深深地呼吸,一次又一次,努力排遣積塞在心房的憂鬱,努力振作。

    然後,她打開八音盒,聆聽清脆悅耳的水晶音樂,憶起當時接到禮物的驚喜,櫻唇淺淺地彎起。

    她決定,今天晚上為老公煮一頓他最愛吃的料理,好好地對他表示歉意。

    「……知道了,我現在正要回去。」

    接到老婆電話,蕭仲齊有些意外,電話裡她溫聲軟語,言笑晏晏,心情似是好了許多,教他剛開完一場炮聲隆隆又冗長無聊的會議,一股難以宣洩的悶氣頓時抒發殆盡,跟著清爽笑開。

    他收拾公文包,踏著輕快的步履離開辦公室,在等電梯時,溫莉莉從另一個方向盈盈朝他走來。

    「蕭副總。」她主動打招呼,嗓音輕柔。

    自從他那夜在KTV包廂發揮騎士精神為她擋酒後,她對他不再冷淡,偶爾在公司相遇,也會攀談幾句。

    「我正要找你。」她說。「蕭副總要下班了嗎?」

    「嗯,」他點頭。「你找我什麼事?是要還我手帕嗎?」

    溫莉莉一震,神情顯得窘迫。「不好意思,副總,我今天又忘了把手帕帶來公司。」

    「沒關係,只是小事。」他安慰她,心裡卻不由得感到奇怪,依照溫莉莉平常嚴謹的工作態度,不像是如此粗心大意的人。「你哪天記得再還給就好。」

    溫莉莉頷首應允,明眸揚起,若有所思地凝睇他片刻。「那條手帕,對蕭副總很重要嗎?」

    「是我老婆送的,說起來她追著我要好幾次了。」蕭仲齊笑著解釋。

    「是嗎?真的抱歉。」溫莉莉再度道歉,頓了頓,又試探地問:「那夫人知道你手帕是借給我嗎?」

    「知道啊。」蕭仲齊不以為意地點頭。

    溫莉莉卻似很意外,怔望他幾秒,眼神漸漸黯淡。

    「怎麼了?」他察覺她不對勁。「溫特助好像心情不好,是不是今天被總經理刮了一頓,不開心?」

    「你知道?」她訝異。

    「我看到了。」

    「喔。」她咬唇。

    他望向她,目光溫暖。「別太介意,總經理個性一向就很急躁,有時候會說些不中聽的話,但他是因為看重你,才會對你要求特別嚴格。」

    溫莉莉斂眸不語,眼睫一陣陣地輕顫。

    電梯門開啟,兩人一起走進專供高階主管使用的主管電梯,電梯內並無他人,門一關,溫莉莉驀地翩然一動,投入蕭仲齊懷裡。

    他震驚。「溫特助,你怎麼了?」

    「借我靠一下。」溫潤的螓著點靠在他胸膛。「我知道我這樣讓你很為難,可是對不起,一下下就好,拜託。」

    她在哭嗎?

    蕭仲齊僵硬地保持不動的姿勢,一面小心翼翼地垂落視線,試著確定懷中的女人是否正靜靜落淚。

    婚前婚後,從來就不乏女人對他放電示好,也有一些比較熱情大膽的,會藉故親近他,而他總會堅決地推開她們,保持安全距離。

    但對溫莉莉的接近,不知怎地,他並不覺得厭煩,相反地,似乎有一絲絲憐惜。

    心跳莫名地加速,怦怦地敲擊著他的理智……

    不行!他在想什麼?小冬還在家裡等著他呢!

    蕭仲齊極力壓抑在心海洶湧的某種情緒,展開臂膀,輕輕地,推開溫莉莉。

    叮鈴。

    電梯抵達地下二樓的停車場,兩人分開,溫莉莉揚手拭去眼角一滴珠淚,勉力揚起微笑,「謝謝你,蕭副總。」

    「不客氣。」

    蕭仲齊向她道別,快步走向自己的愛車,躍上車,踩下油門,心情仍慌亂,腦袋隱隱焚燒。

    他開車離開公司,衝進戶外茫茫雨霧,一路疾馳,一邊聆聽節奏明快激烈的搖滾樂,跟著樂團主唱嘶吼鬼叫,藉此鎮定翻騰的心神。

    半小時後,他回到家附近,經過一家花店時,驀地心念一動,停下車。

    「怎麼會想到送我花?」

    葉初冬驚喜地接過丈夫捧回來的燦爛花束,嫣然笑了。

    「你不是說今天晚上要為我精心烹調一頓美味料理嗎?送你一束花,回報一下,也是應該的。」蕭仲齊笑,笑容卻隱約藏著一抹不自在。

    葉初冬沒察覺他的不自在,全副心神都讓這束玫瑰吸引了,興致勃勃地尋找花器,襯托花的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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