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綠光
李弼自知理虧,總算安靜下來,注意看舒雪尹的面色,只見她喘息依舊,但似乎沒有那麼頻繁了,臉色依舊發沉,可青中帶紫的唇瓣顏色似乎紅了點。
他的心這才安定了些,語氣跟著和緩。
「伯父,她到底是什麼病?」
「哮喘。」
「哮喘?」
「應該是她本身就有這種病症,但我瞧她的底子不差,也許是因為疲累或獸毛引起的。」上官振長指靈快地捻轉銀針,另一隻手則扣住她的手腕,不意瞥見那細腕上頭的手鐲,教他不由得怔了下,又探向她胸口。
「疲累、獸毛?!」李弼瞪著被他扯落在地的狐裘披風,一把抓起,丟出窗外,既生氣又沮喪。「該死,是我造成的!」
拉攏女子衣襟,上官振瞅他一眼。「鳳凌王,這姑娘打哪來的?」
「伯父怎會這麼問?」
「……她身上有皇族胎記。」看見她手腕上的鳳銜月環,就已經夠教他驚訝,沒想到她身上竟還有皇族胎記。每個皇族人身上必定有個紅色月環胎記,位置不盡相同,但胎記確實是皇族人的證明。
李弼立即湊上前,果真瞥見她胸口的月環狀紅色胎記,驀地震住。「怎麼會這樣?」
他打小在宮裡長大,和上官羿在觀天樓的藏書閣裡看過太多關於皇室的秘辛,皇族胎記、失蹤百年以上的鳳銜月環、關於平德皇時的攝政王李鳳雛的事跡……太多太多,他知道太多,多到無法再裝傻。
「這鳳銜月環還是我頭一次見到,以往總是只有畫像,如今看來,鳳銜月環確實氣宇非凡。」上官振撫過精雕的刻面,那是栩栩如生的雙鳳。
李弼沉擰著眉不語。
「她必定是另一支李家後代,這胎記和鳳銜月環已足以證明她的身份,假造不了。」
「怎麼可能?」他喃喃自語,即使心裡早有疑慮,但舒雪尹完全沒有皇族人的氣息,沒有傲慢華貴,所以他怎麼也無法相信。
上官振深深地看他一眼。「看來,你似乎發覺了,只是不想相信。日前兩次地動,八成是因她而起,對不?」
他依舊沉默不語,垂眼看著似醒若昏迷的小女人,半晌才說:「那又如何?在我眼裡,她不過是我的貼身丫鬟罷了。」
另一支李家後人又如何?他想要就要,就算要跟閻羅搶人,他也不會放棄!
「只是丫鬟?」上官振勾動唇角。「我還沒見你這麼擔心過哪個下人。」
「因為她是只屬於我的丫鬟。」他哼了聲。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要皇族當你的丫鬟,若是他日被拆穿,你──」
「胎記也許不過是個巧合,畢竟她並非皇朝人,手鐲也有可能是仿製的,沒有人會相信她是皇族之人。」看她臉色翻潤,唇角微動,他才微微露出安心的笑。「皇族人,豈可能像她這麼笨手笨腳?」
「她笨手笨腳?」
「可不是,惹惱人的本事一絕,我老是被她氣到說不出話。」
「喔,待她清醒,我非得跟她聊個幾句,瞧她到底是怎麼激惱你。」上官振停住捻轉的動作,但銀針依舊紮在穴位上。「弼兒,我已不是朝堂官員,金雀如何改朝換代已不關我的事了,所以,別拿那種似要殺人滅口的眼神看著我,好歹我是你伯父,也算是你另一個父親。」
李弼頓了下,心虛地別開眼。「……我沒那意思。」是他的眸色太明顯,才會教伯父一眼看穿?
他對家人情分原就淡薄,但也未曾有與家人起衝突的時候,眼前,是第一次,他由衷希望也是最後一次。
「既是如此,就過來吧,把她抱起,別讓她躺著。」
「要讓她坐著?」
「對,雖說她現在情況緩和了些,但若讓她繼續躺著,她依舊會難以呼吸。」上官振起身,瞧侄子掀袍坐上床榻,萬般憐惜地摟起她,讓她枕在胸前躺坐著,他歎了口氣。「我去替她熬藥。」
「伯父,她的病會好嗎?」李弼柔聲問。
他沉吟了下。「這幾日將會是關鍵,若調養得好,再費個三五個月,自然能讓她身強體健,但若是這幾日沒弄好,休養個三五年是跑不掉的。」
「是嗎?」他將她散亂的發一一撥到腦後,讓她可以舒服地躺在他的胸膛上。
只要她能好,在他保護之下,休養個三五年也絕對不是問題。
只要她能好,他就好了。
***
一個時辰後,上官振拿著藥出現在門口。「記住,她現在不能吹風,可這藥喝下她會覺得熱、會冒汗,就算她掙扎,也別讓她扯開被子。」
「知道了。」李弼接過藥,吹涼了些,想要灌進她嘴裡,她卻吞不下去。
他尋思片刻,喝了口藥汁,哺入她嘴裡,就這樣一口一口地喂,直到她把所有藥汁都吞下,才將藥碗遞給伯父,卻見他眨也不眨地瞪著自己。
「……我只是在餵藥。」
「看得出來。」
「……我就是在毀她清白,那又如何?」伯父的視線擒滿戲謔,教他微惱低咆。
不行嗎?她都可以光天化日為了救人而親人,他現在也是為了救她,親她不對嗎?
「那就得等她清醒再毀,要不只有我見到,有什麼用?」
李弼好氣又好笑地垂下眼。「伯父就這點性子和我爹不同。」
「可你就這點性子與我最同。」上官振歲數不到半百,卻因為用盡天賦後顯得老態許多,然而黑眸依舊是精爍有神的。「有時真教人誤會,你到底是誰的兒子。」
「那是因為我爹早逝,我是被伯父教養長大的。」當年他會入宮伴駕,也是伯父提議的。
「可羿兒的性子卻不若你這般。」提到兒子,上官振不禁要歎氣。「他對皇朝執念太重,就盼他不會走上邪路。」
「我會阻止他。」他仔細地將軟被每個角落都密封,不讓半點風有機會溜進被子裡,惹得那虛弱的小女人病情加重。
上官振定定地看著他,張口欲言,卻覺得多說無用,只能又輕歎一聲,笑道:「記得能睡時就多睡,接下來的幾天,她的情況大抵不會有太大的恢復。」話落,他便起身要離去。
「伯父,沒有其他法子永絕後患嗎?」
上官振回頭睨他一眼。「你要我施咒?」
咒術是每代國師必習課程,但使得精不精湛,就得看個人天份,而上官振是歷朝以來,公認咒術最強大的國師。
「有咒術可用嗎?我似乎記得好像有種咒可以使。」
「再說吧,她的狀況並沒有差到得用咒移轉的地步。」上官振深深地看著他,眸中五味雜陳。「你的氣色也不太好,快歇會吧。」
上官家的命運沒有例外,這孩子,不知道嗎?
情太深,一旦絕望,注定沉淪,譬如他的親爹。
李弼哪裡會知道他的心思,他只是全心全意地輕攏懷中人,牢牢將她護住,圈在懷裡,感覺她的溫熱,感覺她的存在,直到感覺到她的掙扎。
「唔……走開……」舒雪尹狀似夢囈,開始掙扎著要扯開被子。
「雪尹丫頭,妳好大的膽子,本王如此照顧妳,妳敢要本王走開?」他湊在她耳邊低喃,字眼很凶,口吻卻軟得很。
她停頓了下,攢緊秀眉,安分沒多久,又像個執拗的孩子,手腳並用地掙扎起來。「好熱∼走開啦∼∼」
他充耳不聞,將她圈得緊緊,不得動彈,卻騰出另一隻手,不斷替她拭汗,然後在她耳邊輕哄,「一會就不熱了,乖,多睡些,妳的病就會好了。」
舒雪尹靜了一會,狀似再度入睡,然而沒一會──
「好硬……」她不斷搖著頭,嫌棄枕頭太硬。
瞪著她的頭頂,他深吸了口氣,隨即抓來另一床被子,折成枕狀,塞在兩人之間。
「這樣好點了沒?」
「嗯……」
看她再次沉沉睡去,他以指輕撫她眉間的皺折,又偷偷挑彎她的唇角,假裝她還精神抖擻地笑著。
他喜歡她的笑臉,那般純真率直,沒有防備,不具城府,就這樣竄進他的心坎裡,在他來不及斬斷前,早已發芽扎根,除不盡。
「雪尹,是本王欺妳太多,所以老天才要妳來報復本王的嗎?」他問著,歎息。
就這樣照料了她半晌,他才枕在床柱上閉目養息,動也不動地守護著她,直到冗長的夜空破墨展靛時,聽見細微的低泣聲,他猛地張開眼。
「王爺,不要對我凶……」她雙眼未開,只是不斷抽泣,不斷地發出囈語。
李弼心間發疼,鼻頭發酸,不知道他的態度竟讓她如此介懷。
「好,本王承諾妳。」他啞聲低應。
他不是要對她凶,而是他怕如果不這麼對她,就會將她攪進自己的命運。
他怕,怕自己孤老的命運不變,而她會因他而死。
他好怕……好怕,初嘗恐懼,讓他覺得自己並非無敵。
「你都騙人……」嬌軟聲響近童音,滿是埋怨和濃濃鼻音。
「本王一諾千金!」他哪裡騙人了?就算是整人,他也整得光明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