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簡薰
那個週末下午,沛霓換上了白色絨毛外套,咖啡色的及膝裙,馬靴,頭髮綁起小馬尾,模樣簡簡單單,但是卻難掩臉上緊張神情。
「我這樣穿,他應該會喜歡吧?」
朱克非笑著揉了揉她的頭,「又不是去參見古代皇帝,不用這樣緊張。」「我怕他不喜歡我。」
她對賀友光,一直有種感激以及孺慕之情,感謝他讓自己的人生更美好,也崇拜他的人格以及器量,有些企業家贊助孩子只是為了博取好名聲,對孩子不聞不問有之,匯款永遠遲到也大有人在,但賀友光不是這樣。
他會跟他們通電話,會在聖誕節手寫卡片寄來,也會關心他們的課業以及學習進度,要他們堂堂正正做人,要他們做能讓自己感到驕傲的事——那完全符合了沛霓所想像中的長輩,因此難得的見面,她既是期盼,有事緊張,希望自己不要愧對他多年的照顧,能讓他覺得付出的一切是值得的。
朱克非不斷的給她做心理建設,會的會的,賀友光一定會喜歡她。
出門時,沛霓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轉頭問:「要不要跟他說,我們在一起的事情?」
秘書雖然不清楚兩人住隔壁,但賀友光是知道的。
到時候,他應該會談起朱克非,沛霓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兩人從大一聖誕節開始到現在,已經相戀了三年多。
「他一定會問的。」
面對她的疑問,朱克非想都不想就回答,「不要把。」「你覺得不太好喔?」
「時間未到。」
雖然只見過一次面,但他們偶爾會通通電話,賀友光的口頭禪就是「好好讀書」,由此推論,他應該是畢業後才能談戀愛的那種派別。
朱克非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末了補上,「我不希望讓他覺得我們把時間用在談戀愛上,反正也快畢業了,到時候再跟他說吧,拿著證書跟獎狀跟他說,雖然戀愛了,克也沒忘記本分,我們都是繫上第一名畢業生,其中還有一個預備當環保小尖兵,當地球的守護者。」
沛霓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微笑,「嗯。」
他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走吧。」
相戀三年多,他依然對她寶貝有加,接接送送不在話下,甚至在她失心瘋去參見全民登山後,扮演起了管家外兼男傭的工作,只因為她全身酸痛。
登山過後的那幾天,她全身僵硬如鋼鐵人,別說是家務,就連起床都是唉叫不斷,每天都得幫她按摩雙腿,躺下去也沒辦法馬上睡著,他總是抱著她,一邊親她額頭,一邊拍背哄她,小桃快睡——修女沒騙他,只要使出這招,不用五分鐘她就睡得眉舒眼展,直到第二天早上,再在他的幫忙下,唉喔唉喔的起床。
過了一個多星期,她的身體總算慢慢恢復正常,讓他驚訝的是,沛霓居然開始擬訂訓練計畫。
「我絕對要讓那座山好看。」她一臉發狠的說。
朱克非看她用電腦開始寫時間表,想笑得不得了,但一方面來說,又覺得這樣的她好可愛,她會訓練自己去克服不擅長的事情,而不是繞道而行。
這也是他喜歡她的地方。
當然,他也為了她改變許多。
證據就是,在沛霓出現之前,他幾乎沒有朋友,因為所有的人都覺得他一張臭臉難相處,但畢業前的最後一個寒假,他不但變成學生會長,還是內定的畢業代表,同學之間有什麼聚會,很自然會招他一起。
沛霓小太陽一樣的個性溫暖了他心中那個合郁的角落。
他不再覺得自己是被拋棄的,也不再怨恨自己未曾謀面的父母。
「以前母親節時,修女都會發給我們每人一顆蛋,上面有寫著每個人的名字,走到哪裡都要帶著它,因為如果放著不管,就會被別的小朋友戳破,就這樣帶在身邊,每天每天。」
沛霓說:「睡覺前,修女會在蛋上貼一張貼紙做為識別,就這樣過七天,每年大概都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小朋友還保有那顆蛋,沒被別人弄破,也沒被自己弄破,撐過七天的小朋友可以得到一份小禮物,蛋呢,其實也早壞了,可是沒人捨得丟,我們會把蛋戳一個小洞,讓蛋黃蛋白流出,洗乾淨,留起來當紀念——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朱克非搖了搖頭。
「你看,只是一顆相處七天的蛋都讓我們這樣有感情,捨不得丟棄了,何況是孩子,十月懷胎,還是自己的血脈,這樣放下有多捨不得——所以,爸爸媽媽把我們留在這裡,一定是不得已的,他們內心一定像刀割那樣的痛。」沛霓摸摸他的頭髮,微笑著說:「你要謝謝他們。」
那個下午,沛霓靠在他的肩膀上,握著他的手,跟他說了很多故事,大部分都是她在育幼院中學習到得感謝體念。
陽光暖暖的,沛霓的髮絲在他頸間,癢癢的。
在她說故事的聲音裡,他發現自己以為得那個死結正逐漸被打開。三年多的時間,她趕走了他的陰暗以及嚴肅,並在他的內心種下了感謝的小種子,讓他得以用正面的態度對待一切。
他開始笑得很好看,開始變得好相處,開始學著不再獨善其身,因為這世界很美好。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教會他,並且給予他的禮物。
賀友光相當喜歡沛霓——從週末吃完晚餐回來後,她一臉笑瞇瞇就知道。
「原來他還記得我大一入圍過新加坡的綠城建築展耶。」朱克非笑,他也記得這件事情。
紙條傳情卻遇到她出國參展,讓他白白痛苦了五天,不過所幸,那只是一個小小的試煉過程。
「賀先生還跟我說,環保不是因為時勢才去做,而是因為我們必須這麼做,我選擇的路會比較辛苦,但是他會以我為傲。」看到沛霓這樣高興,朱克非得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以前,他只希望能報答賀友光,現在,他的希望又多了一個,他要她快快樂樂,永遠笑得開心。
結婚,一起生活。
為了孩子調皮而煩惱,為了誰該起床泡牛奶而推來推去,在小孩子的聯絡簿上蓋章,運動會時,跟孩子一起參加親子項目,在牆壁上劃下孩子的身高線——那些畫面,光是想救很美好。
兩人的家也許不會很富有,但絕對會很幸福。
他們說好了,絕對不會因為一通電話就放下家人去開會,也絕對不因為臨時的會議犧牲家庭日,陪著孩子漸漸長大,絕對不要做那種只埋首工作,某天回頭發現對孩子一點都不瞭解。
他喜歡看到沛霓開心的模樣。
像現在,拉著他的手,喋喋呱呱都是晚飯發生的事情。
說了半日,沛霓唉的一聲,不無遺憾的說:「一頓飯的時間真的過得太快了!
還有,他跟我問起你的時候,我只能跟他說,朱克非人滿好的,我喜歡跟他相處。
想到要這樣騙他,就覺得有些對不起。」
「我們又沒有騙他。」
沛霓睜大眼睛,「這樣還不叫騙啊?」
「當然不叫啊,我人是滿好的,你也的確喜歡跟我相處,這哪裡不對?頂多就是沒有實話實說而已,算不上欺騙。」
她很少跟他爭論些什麼,兩人意見不同的時候,只要他能說出一個論調,她就可以接受。
就像現在,關於欺不欺騙這件事情,被他歪理一番,她就笑了。
梳洗過後,抱著那條從小到大的被子,聞聞嗅嗅,蹭了兩下後,靠著他很快睡著。
星期天晚上,當朱克非在服務生的引領下來到座位時,赫然發現桌子除了賀友光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女孩。
微黑的膚色,大波浪捲發,臉上化著精緻的彩妝,長長的耳環垂墜,隨著她細微的動作而晃動不已,很難不去注意。
「我孫女兒,賀亞韶。」賀友光給他介紹著,「這次跟我來,說要看看朱克非長什麼樣子。」
朱克非有點不太明瞭。
正想問清楚地時候,賀亞韶已經先對他伸出手,落落大方的說:「爺爺老是在我面前誇你,說什麼青年才俊,將來大有可為之類的,還動不動就要我跟你學習學習,你說,連見都沒見過要怎麼好好學習?所以啊,我只好來看看你了。」他先是一怔,內心有點感動,「賀先生太過獎。」如果他說自己將來大有可為,那至少代表著,自己沒讓他失望,老先生是個很好的人,他不希望辜負他。
賀友光連忙招手讓他坐下,「都坐吧,不用客套了。」「最客套的就是爺爺了。」賀亞韶不無撒嬌的說,「什麼都要講求紀律跟規矩,又不是在軍隊裡。」
賀友光顯然對這個孫女兒很是疼愛,被她這樣一陣搶白,居然開心得呵呵直笑,「你要知道爺爺是軍人出身的——」
「整個紐約的人都知道賀氏老闆是軍人出身的啦。」很快的,三人點的餐陸續送上。
朱克非原本以為這頓晚飯時受助者與資助者的深談時間,卻因為多了和亞韶,一下全部變了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