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我的大老爺

第16頁 文 / 雷恩那

    明明合同上簽的是坐鎮「太串行」會館,卻常被主子拖住碼頭倉庫的老掌櫃,今兒個一把老骨頭終於能賴在會館了歇上一歇。

    老掌櫃盯著夥計將今早送達的海味入庫收妥,再吩咐兩個新入行的小伙子架起梯子,把正廳燙印在左右兩根紅柱上的金字擦拭乾淨。

    那兩行大金字寫著——

    萬商雲集,百貨風行,滿滿當當,應有盡有。

    財源廣進,利路亨通,戰戰兢兢,說到辦到。

    小夥計手腳俐落,沒一會兒便把紅柱擦得發亮,兩排打字也亮晃晃。

    老掌櫃滿意地連連頷首,捻著顎下灰白鬍子,他剛咂幾口新茶潤喉,已嫁進「太川行」游家,當家快滿兩年半的主母在此時來到會館,與他說了會兒話。

    「少夫人,您今年開的那份貨單子,崩擔心,包在咱身上,時候到了,一准給你備好。」談過事後,他一路將人送出會館,顧前護後的。「留神留神,上小階了,前頭還有門檻呢,您小心走。」實在沒辦法,這位個兒小小、性情寧穩的當家主母如今有孕在身啊!

    「老掌櫃,您忙去,別送了呀!」跨出會館大門,禾良回首笑道,一首習慣性擱在自個兒快足五個月身孕的肚腹上。

    今兒個隨主子出門的銀屏挽著竹籃,籃中裝著剛從老掌櫃那兒取來的幾件乾貨。禾良瞧了眼那籃子後,眸光又放回老掌櫃乾瘦的臉上,溫聲道:「這事還得瞞著老太爺,我想給他老人家一個驚喜。」

    老掌櫃笑答:「行。要瞞老太爺那可容易嘍,總比瞞秀爺簡單個八、九倍。」

    哎呀呀!說曹操,曹操到。話才扯上,怎麼人就來了?

    「秀爺,您回來啦!咱讓人給各位上茶。」

    聽到老掌櫃揚聲招呼,禾良循聲望去,見自家大爺一身舒爽銀絲衫,領著三位打外地來的商家來到「太川行」會館前。瞧這時候,都過午了,該是談了一上午的事了,招待來訪的商家們在外頭酒樓用過午膳,現下才又帶人回來。

    她剛跨出大門,游大爺則站在大門外的石階下。

    他抬頭迎視她,眉目尋常般冷淡,嚴峻俊顏不見半分軟色。

    「爺。」禾良垂頸斂眉,不著痕跡地退到一旁讓出走道。

    銀屏見狀也趕緊抱著竹籃退退退,退到溫良可人、和順秀氣的主子身後,躲那個笑比不笑可怕的大魔。這兩年多來,她早學乖了,反正主子一個人時,她就緊黏主子不放,主子要被大魔纏上,她能退多遠是多遠,無情無義,絕不回頭。

    這一方,大魔還沒開口,三位外地商家已相繼出聲道:「秀爺,這位是您……」

    「我內人。」

    「啊,原來是少夫人!好呀,秀爺,閣下實在福氣,少夫人生得高額圓顎,兩耳厚潤,一見即知是多福之相,能庇蔭夫家。」

    「難怪『太川行』;近些年生意愈做愈大,貨源愈開愈多,各地貨棧也愈來愈旺。哈哈,咱瞧少夫人已有孕在身,游家商下一代主事真要有譜了,秀爺您好福氣,好啊!」

    我游家下一代主事有沒有譜,干你屁事!

    看啥看?我娘子生得溫美柔潤,只有本大爺能看,再盯著她直瞧,別怪大爺我戳你招子!

    「秀爺,請各位老闆進會館內談事吧,都杵在大門前,倒像『太川行』招待不周了。」

    輕柔的女生徐徐插進。

    游研秀微乎其微一凜,有種被看穿的狼狽,雖不至於惱羞成怒的地步,但不太甘心還是有的地步,但不太甘心還是有的。於是,他嘴嘟了嘟,雙頰鼓了鼓,而掩在袖底、準備探出來戳人眼珠子的劍指終是一放。

    他領人跨入會館。

    經過禾良面前時,三位商家老闆有禮地朝她拱手、福福身,他游大爺卻拽得二五八萬,瞧也沒再瞧她,只平淡地問了句——

    「上哪兒去?」

    「回一趟『春栗米鋪』。」她垂眸細語,全然一副以夫為天的溫馴模樣。

    「嗯。」他沒再多問,雙袖負於身後,走往裡頭正廳。

    「銀屏,咱們走了。」待他們全進了會館,禾良這才走下石階。

    「我沒走快,只是步伐大了些。」

    「那您就走小步一點,別嚇銀屏嘛!人家個兒長不高,膽子也練不肥,不經嚇的,少夫人又不是不知……」

    主僕倆沿著大街邊走邊說,邊說邊逛,一路往位在幾條街外的「春栗米鋪」走去。

    不出半個時辰,穿著銀絲夏衫的俊酷大爺一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擺平三商家的新合約,把人丟給老掌櫃招呼後,他徐步走出「太川行」會館,走啊走啊,突然一個閃身鑽進某條胡同,然後熟門熟路地往裡頭兜轉。

    當他再度踏出大街時,「春栗米鋪」的老招牌亮在眼前,他偷偷笑,嘿嘿笑,無端端笑出一口白牙,突然間,他長身一閃、再閃、三閃,做賊似的,有大門不進,偏要偷偷摸摸從米鋪後門搶入……

    守在米鋪鋪頭的是去年春才請的一名年輕夥計,性子樸實,肯學看做,禾良問了他一些鋪子裡的事,他答得有條不紊。

    然後,她覷見銀屏臉紅紅,愛說愛笑的小姑娘竟成一隻悶葫蘆,她心裡好笑,多少是明白的——原來每次回米鋪,銀屏總搶著要跟,讓金繡留守,就為了見意中人一面。

    心知肚明,她這當主子的乾脆好人做到底,遂要情竇初開的丫鬟也留在鋪前幫忙看店,她接過丫鬟手裡的竹籃,獨自一個進米鋪後頭,找爹去。

    在她嫁入游家不久,承諾過要幫她顧著大爹的游巖秀當真找來一名廚藝不錯的柳大娘,負責顧大爹的三餐飲食,還請到城南「杏朝堂」的老大夫替顧大爹把脈看診,開了一貼強筋健骨補血氣的藥方子,這兩年半調養下來,再加上米鋪請了夥計幫忙,顧大爹真是輕鬆許多。

    此時際,一抹嬌秀身影走過小天井。

    初夏未時的日陽有些蜇人,但明亮得讓人心情大好,禾良撫著微突的肚子笑了笑,自懷上孩子後,她這莫名要笑的症狀就開始了。

    她先把竹籃拿進自個兒未出閣前所住的廂房,這間房仍收拾得相當整潔,不只這房,她許久之前就留意到了,米鋪後的住處在她出嫁後,有一小陣子雜亂了些,後來柳大娘來了,又整理得乾乾淨淨,連被褥、塌墊都給熏過防蚊蟻淡香,小天井甚至還擺上好幾盤花。

    真好。幸得能請到柳大娘幫忙。

    將竹籃最底層的一碗小食端出來,她再次跨出廂房,繞過小天井走進窄窄廊道,爹的房門半敞,她端著小食跨進,軟墊繡鞋將步伐踩得幾無聲音,小廳裡無人,她自然而然走向內房……咦?有古怪聲音……像是……誰在呻吟?

    她一怔,以為爹病了,才想撩開那幕垂地的灰藍布簾,卻從垂簾與門邊露出的縫隙中覷見內房的景象……

    啊!

    她沒叫出聲,有人貼近她後背,那人動作明快得不可思議,一掌捂她的嘴,另一掌則接住她險些砸落地的小食。

    她怔怔回眸,望進丈夫漂亮帶笑的黑瞳裡,腦子還動不了,人已經被打橫抱起,不動聲響地帶開……

    「你今天溜出來,為什麼沒告訴我?」

    熟悉的聲音帶點熟悉的小火爆,再熟悉不過的氣息圍繞著她。

    禾良還在發怔,怔怔揚睫,怔怔瞟了眼四周,她知道這是自個兒的廂房,發現自己正坐在丈夫腿上,被穩穩圈抱著,這是他大爺很喜歡的姿態,沒誰瞧見時,他總是摟人,然後拿那張俊臉亂蹭她,摩挲又鑽揉的……這些,她都知道,但依舊發怔。

    「……告訴你,你又要跟,行裡好多事夠你忙了,你還要顧著我,怎麼成?」她嚅著唇,思緒成一直線,想到什麼答什麼。

    「怎麼不成?是怎麼不成嘛?」大爺不爽了。

    「就是不成……蠟燭兩頭燒,你要忙壞身子,累得生病,我會很心疼的……」吶聲道,發怔的人兒萬般誠實。

    游大爺張嘴欲言,哪知喉頭突然堵得厲害,蜜膚泛開暖暖紅暈。

    「那、那你還是要告訴我呀!」他像是暗爽不已又不好意思,嚷嚷著,臉又埋進她頸窩。「我真沒空,也能讓小范跟著你,再有,你出門也該坐坐馬車或轎子,你……你身子都這樣了,要中了暑氣,我、我……」我也會心疼、很心疼啊!混……混賬!他誰啊?他可是惡嘴了吐不出好話,人美心不美的秀爺啊!這種說了肉會發麻的話,九死都說不出口!「……我就把馬全殺了,把轎子全砸了,反正留著你也不用!」瞧,這調調兒才像他嘛!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他蹭著她,她攬著他的頭,揉他的發,即使還沒回神,禾良仍下意識抬手揉撫他的後腦勺。

    「『杏朝堂』的老大夫說了,我身子骨好,多走動走動,多練些體力,孩子臨盤時就會輕鬆些,所以今兒個出門才讓銀屏陪著,到會館轉了轉,休息好一會兒才又走來米鋪。秀指輕揉他厚潤的耳珠。倘若是到遠些的地方,我一定乘車坐轎,不會弄累自己的,秀爺別跟我生氣,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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