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我的大老爺

第3頁 文 / 雷恩那

    「真的沒事,您別擔心。」顧禾良搖頭,忙擠出笑,隨即轉換話題。「何婆婆,您幫我保留的『雪江米』,取來了嗎?」

    「取來了、取來了,全擱在後門那兒,咱給你留兩袋子呢!那是我老家的米種,你和你爹要還吃得慣,老婆子再讓人送來。」

    「我取回去讓我爹再試食,若他老人家也覺得好,咱們『春粟米鋪』可要向何婆婆下貨單了。」她微笑道,拂掉衣裙上的草屑。

    今日她進「太川行」,不是同游家大商做買賣,而是前些時候吃過何婆婆相贈的米糧,那稻種不同一般,一問之下才知是婆婆自家栽種的「雪江米」。

    何婆婆與她顧家以往是住在同條街上的對門鄰居,可說是瞧著她長大的。

    三年前,「太川行」在會館後方建起不少小跨院,專供自家管理階層的長工居住,何婆婆在「太川行」當工頭的大兒子於是帶著一家老小住進會館後院,原來的住處則租給人開麵攤子,收些租金貼補家用。

    何婆婆笑彎兩眼,揮揮手。

    「下啥貨單?我頂多牽牽線,讓『春粟米鋪』和我老家那些莊稼人接上頭,那兒的米要能直接由你顧家收購,省了中間一趟轉手費,也是互利互惠的好事。」

    「是啊。」顧禾良溫順頷首,下一刻,手忽地被何婆婆一把抓緊。

    「哎呀!說到這兒,咱們手腳得快些,我讓傻貴兒備了小推車候著呢,打算幫你把兩袋米推回『春粟米鋪』,這事可不能教秀爺發覺。」

    顧禾良聞言一怔,道:「咱們這麼做,可沒礙著他。」又不是從「太川行」口中掏食,阻他游大爺財路。

    「好姑娘啊,咱們家秀爺還真不是吃齋念佛的主兒,八成連個邊都沾不上,誰知他大爺會怎麼想?可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般安良。」

    何婆婆拉著她便走,往後門方向去,滔滔不絕又說:「我那媳婦兒不是給咱家添了個大小子嗎?你今兒個還逗著他玩,給他舔白糖糕的。快滿週歲的小奶娃,近來剛在學步,好動得很,稍沒留神,娃兒就不見了,都不知鑽到哪兒玩,好幾回都是讓秀爺送回來……唉,你沒瞧他大爺的臉色,比炸過臭豆腐的餿油還臭呢!」略頓。「不過還好,他臭臉歸臭臉,倒沒怎麼把氣出在娃兒身上,咱就怕他——」

    「他不會的!」直到話衝出口,顧禾良才意會到自個兒急急地說了什麼。

    見何婆婆側過老臉,古怪地瞧著她,她抿抿唇忙道:「我的意思是說……嗯……游家大爺是做大事的人,身為當家主事,不會對一個小娃娃發脾氣才是,何婆婆您放寬心。」

    「唔……姑娘說這話,那也挺在理的。說實話,老婆子瞧游家這位大爺,越瞧越覺詭怪。說他好嘛,他對那些和『太川行』為敵的南北商家,下手可不留情面;說他不仁義嘛,他又肯照顧底下人,不論出身高低,誰要有能力,他就栽培誰,每年三節賞銀加分紅,犒賞手下不手軟……」

    何婆婆喃喃地說上好些話,究竟說些什麼,顧禾良沒再仔細聽了,腦中竟又浮現男人那張朗笑臉龐……還有他一口塞進兩塊白糖糕、雙頰鼓脹的滑稽樣……還有被娃兒的大哭嚇得手足無措的糗樣……還有他跟娃兒打商量時的醇美語調……還有……還有……

    她驟然深吸口氣,把亂七八糟的思緒全壓下。

    明明是不相干的人,她腦海裡怎麼盡留他的影?

    她甚至覺得……那樣的他很可愛,那些在私下才會偷偷展現的表情,很可人意兒,像個淘氣的大孩子似的……

    怪人。

    怪得讓她心發軟,忍不住想笑。

    「咦?姑娘想到什麼好笑事兒嗎?」

    啊!她真笑出聲了!「沒、沒事的。」連連搖頭。

    方寸間興起不尋常的波動,她雙頰莫名臊紅,又怕被瞧出臉紅,秀頸便一直輕垂,由著何婆婆繼續嘰哩咕嚕說不停。

    直到她告別何婆婆,回到自家米鋪,然後送了幫她運米回來的傻貴兒一籃子白糖糕當謝禮後,她才懊惱地想起,自個兒那枚開心銅錢還沒找著。

    第2章

    年關將近,江北已下過幾場瑞雪。

    愈接近年節,雪勢倒弱了些,僅在天亮前與日落後降雪,白晝時,只有小雪花零零落落,飄得像春天隨風舞的白花瓣。

    然,不管雪下得豐不豐瑞,「太川行」裡的買賣依舊一樁接一樁,縱南北,通東西,往來不息。

    再有,幾件大宗生意得趕在年前辦妥,才不至於誤了往海外的船期,所以逼近年關,「太川行」所屬的會館、碼頭貨倉,以及永寧城內外的游家四行二十八鋪,全都熱烈忙碌著,較尋常時候更不得歇。

    「太川行」的工人、夥計們忙忙忙,「太川行」的主爺比底下人更忙,不只忙自家營生,更得忙著擺脫永寧城八大媒婆的糾纏。

    這事真要提的話,得回溯到立冬時候。

    立冬那一日,早退出生意場、安享晚年的游家老太爺發了貼,請八大媒婆過府喝茶,說到底,就為了自家長孫德婚配,正式相請媒婆們幫忙,多多留意城內外合配的大家閨秀。

    游家老太爺替兒孫找媳婦兒,此事豈有不轟動永寧城之理?

    游家這樁姻緣要能牽成,謝禮肯定豐厚得流油,八大媒婆自然各顯本事,頻出奇招,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半個。

    於是乎,此次被親親祖父推入「火坑」的游巖秀,在立冬過後,便開始過著天天受媒婆們騷擾的日子。

    「秀爺,您先走,小的善後!」今日一同隨主子出門巡視鋪頭的憨厚年輕護衛緊聲低嚷。

    八大媒婆此時來了四位,從大街另一端疾奔而至,眼看就要把目標物堵在街心。俗話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就算永寧城內大大小小的媒婆、喜娘全圍攻過來,擋不住也要硬著頭皮擋。

    游巖秀剛與自家第十三鋪的掌櫃談完話,跨出店舖就遇上這等陣仗,一張俊臉微微變色,柳眉攏得快要打結。

    須知這些日子,他「淵霞院」的寢房、書房、會館內的議事廳,甚至是碼頭倉庫內的臨時議事小廳,堆的全是媒婆們爭相送來的女子畫像和繡像,多到他見了心煩,還得勉強自己一張張、一幅幅揭開來瞧。

    男大當婚,這道理他明白的,也知道自己終歸得娶妻生子。

    他父親早亡,十二歲起,他就一直跟在祖父游太川身邊學做生意,後來一母所出的親弟游石珍長至十二歲時,亦跟在祖父身邊一段時候,只可惜家中事業不對親弟脾胃,這副重擔,他當人家兄長,身為游家長孫,那是非扛不可,此般體認早深入他血肉內。剛及弱冠那年,祖父便正式將「太川行」的棒子交付到他手中,由他完全掌事。

    游家家大業大,人丁卻單薄得很,到他這一代也僅有他與珍弟二人。

    現如今,他都二十有八,確實該為婚事合計一番,因此祖父擅自托媒之舉,雖造成他不小的的困擾,但該做的事,仍得做,該忍得事,還得忍。

    只是,閨女圖一下子送來太多,他看得頭暈目眩,卻沒一張瞧入眼,遂遲遲無法挑出中意的姑娘,而他一日沒瞧出個結果,八大媒婆就糾纏他一日,一日復一日,也不知何時才到頭啊……

    「小范,今日恩德,你秀爺我感念在心,撐住!我先走!」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毫無愧疚地丟下話後,游巖秀再次退回十三鋪,在層層掩護下從店舖後門溜走。

    後門出去是一條窄窄石板道,多是留給送水、送貨、收夜香的木輪車通過,經年累月下來,在石地上留下來,在石地上留下了兩道略深的輪痕,即便積著雪也掩蓋不過。

    他沿著石板道走,直直出去接上一條小巷。

    巷內人家頗多,巷尾又接另一條巷頭,他在裡邊轉了會兒,此時放眼望去,每戶人家的屋簷皆白皚皚的,長出牆外的樹則光禿禿,枝椏尚馱著雪,因應年節而掛在門口,討個「事事如意」好綵頭的紅柿串兒全凍得硬邦邦……咦?這扇門他剛才似乎有經過,那棵禿樹他有點面熟……唔……該不會……好像是……難不成……迷路了?

    混賬!開什麼玩笑?

    他誰啊?

    他可是「太川行」高深莫測、奸險狡詐、泰山在面前崩塌都不眨一下眼的秀爺啊!即便真的迷路,也不可以隨隨便便顯露出來!

    「年輕人,你往右邊巷子走,聞到甜甜鹹鹹的米香,循著那個味道過去就出大街了。」一名開門倒煤灰的褐臉老人衝著他和善笑道:「你別惱,咱們這兒的胡同確實是亂,沒走過的肯定迷路,你也不是頭一個。」

    呃!「……多謝老伯。」

    為防老人認出他,有損他「冷酷嚴峻」的威名,他略側頭避開對方目光,硬聲硬氣地道謝後,隨即選擇右邊巷子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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