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余宛宛
「唉呀呀,瞧你說得多瞭解她。她這十年的來來去去,果然沒白搭。某鬼有把她放在心裡啊!」烏鴉興奮地拍著翅膀,一感到龍騰身上殺氣頓出,口氣馬上一沉,嚴正地說道:「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不會有差錯。以她的才華,若能好好栽培,將來必定是個能賺錢的良材,我可不想養一堆只懂白吃白喝的吸血鬼。」
「我不轉化她。」龍騰疾風一樣地走回桌前。
烏鴉一時沒站穩,只好在他眼前徘徊。
「這樣吧,我們來打個賭。」烏鴉說道。
「不。」龍騰打開計算機,叫出一份進度報告。
他已投資了數百萬美元在瓷器研發設備上,下個月便要正式創立瓷器品牌。
「你如果賭贏了,我保證一百年內不會再煩你去參加社交活動,你叫我閉嘴,我絕不會再說第二句話。」烏鴉舉起一邊翅膀做發誓狀。
龍騰望著它,心中倒是一動。
「如果我輸了呢?」
「就要依我所說的,轉化藍天天為吸血鬼。」烏鴉說道。
「賭什麼?」龍騰雙臂交握在胸前。
「賭她十年後的人生,幸或不幸。」
龍騰想起樓下那個倒霉的小女人,完美臉孔仍如大理石般地冷然,只是一對美目突然漾出流轉光采。
這十年來,藍天天每次來都會嘮叨她家的雞毛蒜皮事,他聽到都快能背了,就是沒聽她說過一件幸運的事。
「賭不賭?」烏鴉跳到他桌上。
「我賭她不幸。」龍騰毫不猶豫地說道。
「太好了,我正想賭幸。」
「不許以外力干涉。」龍騰冷眸一瞥,可不認為它會懂得光榮競爭這回事。
「我保證不以吸血鬼的異能干涉。」
龍騰眉頭一挑,毫不掩飾臉上懷疑。
「喂,我如果管了太多,你會不知情嗎?」
烏鴉言畢,一張古老草紙便從桃木抽屜裡飛出。
一管鵝毛筆沾了墨,嘶嘶嗦嗦地用花體字在上頭載明瞭契約,並簽下了烏鴉的名字「薩克森」。
龍騰則拿起手邊的毛筆,以瘦金體在上頭落款。
最後,一人一鳥同時咬下指頭,各噴出一滴血液。
傷口甚至還來不及出現,便已復原,而那兩滴落在草紙上的鮮紅血漬滲入草紙纖維,慢慢地暈染成一個圓形蝙蝠圖騰。
「誓約成立。」烏鴉笑著銜起草紙封印於櫃裡,而後翩然飛出窗口離去。
龍騰望著它的背影,不明白它究竟在高興什麼。活了幾百年,人間還有什麼新鮮事嗎?
一思及此,龍騰神色愈冷,身軀竟淡化到快與週遭黯灰融為一體。
「仙女,我睡不著,耳朵很癢……不知道會不會是我繼母在罵我喔……」
此時,傳來一樓藍天天滔滔不絕的說話聲,龍騰的身影再度恢復清晰。
「吵。」龍騰低語一聲,再度將視線專注於計算機上。
於是,這一夜如同過去無數個夜晚,龍騰在她的自言自語及夢話中工作直到太陽現身的前一刻,才飛回他的棺木裡,等候著下一個黑夜的來臨……
第2章
九年九個月後-
藍天天穿著寬鬆褲裝走下公交車,大風一吹,她的衣服迎風飄揚,清瘦身子看起來就像是要飛走一樣。
可神奇的是,她瘦到像是能輕易折斷的纖纖手腕,卻輕鬆地拎起六、七公斤的大背包,走向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屋子。
那是一戶有著前後院的二樓磚房,前院讓繼母賣肉圓、四神湯,後院則是料理食材的地方,所以永遠有著動物內臟的血腥味,永遠有著趕不走的蒼蠅。
一直到她考上大學,搬到學校宿舍之後,她才知道睡覺時不必掛蚊帳,沒有蒼蠅嗡嗡叫的感覺有多清淨。
藍天天推開後院,一股彷彿已深植入磚牆內的肉膩味撲鼻而來,她直覺地屏住呼吸,壓下胸腹間作嘔的感覺。高中畢業之後,她一年就只回家三次!過年、父親祭日及母親節。爸爸離開後,她就沒有家了。而她只要每個月寄兩萬元回家,繼母也很願意當她不存在。
或者,這一年來例外。去年開始,繼母一直想要撮合她與喪偶的五十歲男子李志隆,行動積極到她懷疑繼母收了對方好處。
藍天天壓下心頭不舒服的感覺,從後院走進一樓客廳。
放下行李後,她先到神主牌位前給爸爸上香,然後揮開手臂上的蒼蠅,將香插進香爐裡。
她環顧堆滿了雜物的客廳,知道自己與這個家的緣分不會太長久。小弟今年從大學畢業,她對這個家庭的責任算是告一段落,終於可以為自己存一些錢,準備到日本或英國的學校去進修瓷藝技術。
一忖及此,藍天天麥色小臉散發出陽光般笑容,對生命總充滿希望的雙眼更加炯亮有神。
她推開客廳的門,走向前院。「阿姨,我回來了,要幫忙收攤……」藍天天聲音戛然而止,瞪著繼母身邊那個喝酒喝到滿臉通紅的中年男子。
「天天啊……你今天怎麼這麼慢回來?李先生等你很久了,快點去陪他吃點東西,攤子我來收就好了。」許秋香穿著花衫的身子笑得花枝亂顫。
藍天天後退一步,防備地看著他們。
「天天還是一樣苗條。」李志隆蹣跚地抬起相當於藍天天兩倍體重的身軀,涎著臉起身走向她。
藍天天盡可能地不露出厭惡的表情,淡淡地說道:「如果不需要幫忙,那我先回去畫一份設計圖。」
「唉唷,大學畢業就了不起,只要坐在冷氣房裡吹冷氣。老娘就要做牛做馬,靠賣肉圓和四神湯把你們三個小孩拉拔長大,連打個麻將,都還要被別人說成愛賭博,天理何在喔!」許秋香拔高嗓子,怒瞪著藍天天。
「我知道阿姨很辛苦,所以每個月都有寄錢回來。」藍天天說道。
「你每個月寄十萬嗎?要不是靠李先生包紅包幫忙,你兩個弟弟怎麼有法子念到這麼高。叫你坐下來陪李先生喝杯酒,也不願意,你爸好命喔,養了個高尚的女兒,我命賤就要在這邊做牛做馬……」
「我敬李先生一杯,這樣總可以了吧!」藍天天走到李志隆桌邊,拿起一個免洗杯倒了一杯酒。
「你不要亂喝,李先生喝的酒比較貴,這杯給你啦!」許秋香搶過她手裡的酒,從另一瓶倒了一杯給她。
藍天天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劣酒刺喉的灼燒感,讓她差點嘔吐出來。
許秋香和李志隆對看了一眼。
「謝謝李先生對我家弟弟的照顧,他們今年大學畢業,出去工作之後,一定會知恩圖報的。」藍天天言畢,轉身回到屋子裡。
「說得那麼好聽,也不知道要幫忙家裡的事,一個沒嫁的女人,以前還會半夜跑出去……」許秋香嘴巴一打開,話語便像子彈一樣地啪啪啪疾射而去。
藍天天走回客廳裡,用力地關上門。
她好想到仙女那裡,雖然那裡沒水沒電,但至少很清淨。
突然,一陣昏眩襲上藍天天的腦子,她連忙扶住籐椅,在客廳裡坐下。
藍天天瞪著發抖的雙手,甚至必須緊咬住牙根,才有法子握緊十指。
「啊你那個藥是有沒有效,她是昏倒了沒有?」她聽見外頭傳來李志隆小聲的問話。
「她整個晚上都隨便你,你是在急什麼!」
「當然急了,你聘金都拿去打麻將輸光了,我卻連個手都沒摸到……」
藍天天一聽,一股酸水湧上喉頭。她搗住嘴乾嘔了兩聲,用盡力氣抓起皮夾和一瓶礦泉水,用最緩慢無聲的方式走到後院。
「阿姨,我不大舒服,先上樓洗澡、躺一下。」藍天天說道,用礦泉水潑臉好讓自己清醒一點。
「快去快去。」許秋香大聲地說道。
藍天天咬緊牙根,拖著愈來愈昏沉的身子走出後院,拚命地奔向她唯一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有人來了!
森林空氣裡的騷動傳至老洋房二樓。龍騰放下手裡瓷杯,走到窗邊,聽見烏鴉叫聲以及樹枝沙沙磨擦的聲音。這幾十年來,除了藍天天之外,還是有其它人類到過這裡-像是酒鬼、財迷心竅地以為洋房裡藏有寶藏的人們。
慾望會讓人忘卻恐懼。
不過,有些恐懼卻會讓人只記得求生的本能。
龍騰打開門,甩最不耗費力氣的人類方式走路下樓。
此時的他,冰瓷般的臉龐毫無人氣,雪白雙唇是死神顏色,長髮披散在身後更添妖魅鬼氣,膽子小一些的人,一看到他就該要昏倒了。
龍騰打開一樓大門,藍天天則在同時像道流星一樣地朝著他直撲而來。
「仙女!」
藍天天緊緊地抱住「仙女」,向來健康的小麥色肌膚此時血色盡失。
「我就知道你會再出現救我的……」
聲未落地,她已經閉上眼,像灘泥一樣地化在他的懷裡。
龍騰皺著眉,拎起她的衣領拉開距離,卻沒法子阻擋她的體溫與肌膚味道朝著他撲鼻而來。她身上有著瓷器及釉藥的味道。龍騰關上門,提起她的身子往屋內角落一擺!正好是她這十幾年來最習慣的壁爐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