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董妮
他歎口氣,情不自禁又摸出懷裡的手絹。自那夜落難,泡了泥水後,不管怎麼洗,這巾子就是不復潔白,變得有點暗黃,連上頭繡的桃花辦都褪了顏色。
但他捨不得丟。袁尚喜不在,他身上能用來思念她的,只剩這手絹。
是不是總要等到失去後,才會學到珍惜?
他很後悔,這十年都在幹什麼了?怎麼就不曉得對她好?
照日子算,她回沛州時,袁家二老應該已經被捉進大牢。她性子老實,必不會照他的話躲起來,而是乖乖投案,可牢裡那麼複雜,她又失去功力,會不會被人欺負?
「尚喜……」他歎氣,心越發亂了。
「三弟!」柳乘風一臉風塵,走到他身邊。「你既到樓倉,怎不將東西給金刀大俠送過去,反而留下暗記,讓我到這裡尋你?」
柳嘯月替他倒了一杯茶。「大哥手上的玉盒可送過去了?」
「還沒,我一看到你的暗記,就先來找你了。」柳乘風坐下,一口飲盡杯中茶。剛出發那幾天,遇到幾波強盜,說他送的是金縷衣,硬要搶劫他,雖然都被他打發了,卻也夠累了。
「大哥可將接鏢的過程重述一遍?」
「不是說過了嗎?金刀大俠約我密會,說有一份重要的物品要托大鏢局送到樓倉,希望由我們三兄弟之一親自護送,因為這東西珍貴非常。」
「大鏢局有特級鏢師八十,普通鏢師三百,金刀大俠卻指定我們兄弟三人,呵……」柳嘯月勾唇邪笑。「我甫到樓倉就聽說了一件事,連雲十八寨向金刀大俠求親,欲娶其閨女為妻,金刀大俠拒絕了,還說女兒早已匹配沛州柳家,柳公子本月就要來迎親。」
柳乘風愣了一下,掏出懷中的玉盒。「珍貴的物品、金刀大俠的千金、將要上樓倉迎親的柳公子……我如果沒猜錯,這裡頭裝的應該是柳公子與金刀大俠千金的通婚書。金刀大俠打的好主意,騙我們兄弟來替他擋連雲十八寨……對了,傳聞裡可有指出是哪位柳公子?」
「沒有。」柳嘯月把自己的玉盒推給柳乘風。「這是騙婚。金刀大俠若指名道姓,不論是說你或我,我們跑了,他面子往哪兒擱?謊言不能說死,否則出事就圓不了了。」
「你把它給我幹麼?你不想娶金刀大俠的千金,莫非我就樂意了?再說,金刀大俠騙婚的事,只是我們的猜測,並無證據,也有可能我們猜錯了,你不必這麼快就把東西都推給我吧?」
「不管我們猜的是對是錯,這趟鏢我都不想管了。我有些事,必須離開一陣子。」說著,柳嘯月推開椅子站起來。
「你去哪兒?」
「找袁尚喜。」
「袁丫頭?你……她……你們……」
「我喜歡她,大哥,我要娶她為妻。」
柳乘風頭昏了。袁家向柳家提了四次親,柳嘯月都拒絕了,怎麼袁家一獲罪,柳嘯月便對袁尚喜動了心?這不是自找苦吃嗎?
「三弟,你可知袁家現在的景況?」
「我知道。我已經讓人去京城疏通,希望可以將尚喜一家人的流放地定在大散關,否則——」
他話還沒說完,金多寶便氣喘吁吁跑進來。
「好消息、好消息!」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柳嘯月以為最少要等一個半月的。
「我走到一半,得到線報,京裡下了判決,這一波受牽連的人,全部流放大散關。我們根本不必再托人走門路。」她邊說,邊向柳乘風頷首致意。柳嘯月為他們介紹,金多寶才知那是品花鑒玉柳太少,江湖上出名的花心大蘿蔔。
這柳家人也恁奇怪了,大哥愛女人愛得要死,小弟避女人如蛇蠍,不知道他們的娘是怎麼生的?
柳嘯月乍聞好消息,很是開心。這是好人有好報,袁尚喜傻乎乎的,仗義又多情,老天爺也疼惜她,不忍她多受磨難。
「我這便去大散關。」說著,他便要離開。
金多寶卻拉住他。「還有一個壞消息,那個……袁尚喜的二哥……亂軍對陣時,不曉得被誰殺了。」
他心一抽。袁尚喜知道這件事,必然悲傷,他很為她擔憂。
「消息準確嗎?」
「八九不離十。」
「查個准吧!」柳嘯月歎氣。「若袁二哥確已身故,想辦法將他的骨灰弄回來,我送去給尚喜。」
「知道了。」金多寶讓小二給她準備乾糧,她還是要親自跑一趟京城。「我拿到骨灰,去大散關找你。」
「好。」柳嘯月送她離開,自己也準備啟程了。
柳乘風攔住他的去路。「三弟,你也太見色忘義了吧?一句你不想管,就把大鏢局的事全扔給我,你也不替我想想,我扛得下嗎?」
「我不是問過大哥你想不想娶親?你若想,就找二哥幫你,你若不想,就把鏢貨給二哥。橫豎連雲十八寨和金刀大俠都是我們倆招惹不起的,這麼強橫的對手,只有二哥頂得住。」
柳家老二柳照雪,人稱文癡武絕照雪寒,神通子排江湖十大高手,他名列第五。
「你這樣算計老二,他若知道,當心你那身皮。」柳乘風覺得,自己還真是三兄弟裡最善良的。
「那你自己扛啊,反正騙婚一事只是我們的猜測,說不定這只是樁很普通的委託罷了。」柳嘯月說完,逕自走了。
袁尚喜正在水深火熱中,他不能違背國法救她出來,但他可以陪她一起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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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散關——
袁家三人來到這裡已經半個多月。
他們被統一安置在流犯營裡,周圍有重兵把守,犯人可以在營中自由行動,但外出得經過通報。
遭受流刑的人,自然沒有華衣美食享受,加上北地氣候寒冷,這時節,沛州烈陽正熾,人人短衣打扮,有錢人家起出窖藏冰塊去暑,這裡卻要薄襖加身。
袁家老爺、夫人年紀大了,很不適應,都生起了不大不小的病痛。
偏偏,陳守將說,大散關年久失修,好幾處城基都有鬆動的跡象,讓他們在勞作之餘,男子還要幫忙修城。
「可惜二郎不在,否則也能給你爹幫忙。」袁夫人還不知道老二已死。
「算了,老夫撐得住。」
「爹,你身體不舒爽,不如由女兒代你服役?」袁尚喜自告奮勇。
「陳守將點名要男丁,你一個姑娘家,人家肯要嗎?」袁老爺覺得不妥。
袁夫人忍不住念上幾句。「早些時候讓你嫁人,你不肯,若依了娘的話,現在也可以請你相公幫忙,怎會——」
袁老爺橫了一眼,打斷老妻的話。自從一場大火令他們失去兩個孩子後,剩下這兩個,袁家夫婦一直珍若心頭肉,否則怎會放任袁尚喜將每個月的例錢拿去下賭注,從不阻攔?至於袁尚喜和柳嘯月的事,袁老爺也看得開,那三公子是閨女的救命恩人,知恩不報枉為人,別說為他賠上一生幸福,就是賠上一條命,也是理所當然的。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先想怎麼應付這一關。」
「還是女兒去吧!」袁尚喜神色平靜,並不受母親言語的影響。愛戀柳嘯月十餘年,她被笑過、被罵過,連一些賭友都跟她打趣,要她千萬別放棄,只要有耐性,鐵杵能成針。當然,那些賭友打的主意是她在大鏢局的名號上賭越大、輸越多,他們就贏越多的壞主意。可她的心卻在這日復一日的磨練中,變得堅實無比。她認定的事,就不會改變,依然愛柳嘯月,依然沒想嫁他,她的意志可以跟頑石媲美。
「爹,女兒雖是姑娘,卻有一身好武藝,論氣力,並不輸男兒,只要跟陳守將說清楚,相信陳守將會許女兒代替爹爹去修城的。」袁尚喜沒告訴爹娘自己內力已失的事。她覺得那不重要,習武讓她擁有一副好體魄,就算沒內功,她的精氣神仍然比一般人充足。
「這個……」晃家兩口子互相看了看,有點心動,卻沒膽行動。
「要不女兒現在就去找陳守將,向他稟明這件事,看他如何決斷?」袁尚喜說到就做,轉身出了營帳,去找看守流犯的留頭兒。
留頭兒聽說她是袁尚喜,心跳了下。在這批犯人中,她可是個名人,押送袁家三口的宮差因為路上對他們照顧有加,都發了筆小財,回去後,還升了一階。
袁家三口還沒到大散關,那為他們打點前程的人就在這裡晃過一圈了,留頭兒也收了一份禮。大家都說袁家姑娘好心、仗義,朋友遍三江、知交達四海,這裡的宮兒心裡都有數,能給他們方便的,就別為難了。
袁尚喜跟留頭兒說,她想見陳守將,留頭兒便給她通傳了。
陳守將在衙門接見她。
袁尚喜一進去,陳守將便以探詢的目光將她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遍。
「袁姑娘想見本將,不知道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