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夏洛蔓
「沒關係,不急著現在做決定,」她只能笑笑地這麼說,在對方下了逐客令之後。「我再找時間拜訪你。」
「不必。」他完全不給她機會。
俞箏沒再多作爭辯,因為不想再讓他更討厭她。
待俞箏離開後,谷正牧繼續完成剩下的工作,這時他才發現攤位上的作品居然銷售一空,而一大疊鈔票就整整齊齊地擺在他桌板下的鐵盒裡。
他後知後覺地想——在他忙著刻字的同時,她到底應付了多少客人?
第2章
俞箏失眠了,從凌晨到天亮,帽簷底下那雙拒人千里的冷眸,不知為何始終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下去。
張眼、閉眼,市集裡那個男子和他攤位上獨特精緻的作品,猶如幻燈片般一張、一張輪流交替地閃過她眼前,擾得她無法休眠。
這是她的毛病,一件很想做但尚未完成的事會一直擱在她心頭。
對那個人以及對他作品的濃厚興趣,在離開市集之後如雪球般愈滾愈大,那種感覺很難解釋,彷彿它一直在那裡等待著,為的就是等到她去發現它、愛上它,然後讓更多的人瞭解它的美好。
這是她的使命,她卻因為他的拒絕差點退卻了。
是她太心急,還沒取得對方的信任之前就貿然提合作的事,而且在那樣人來人往的市集裡實在也不適合深談,何況她還一身簡便衣物,一點說服力也沒有,難怪他不願意談。
俞箏找到說服自己再接再厲的動力,精神全回籠了。
現在,她迫不及待想再跟那老闆見上一面,這次,她會以更成熟、更專業的方式介紹自己、介紹公司,並且多給對方一些思考空間,儘管她也擔心被競爭對手捷足先登。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俞箏換上平日上班時穿的套裝,帶著一早就開始準備的企劃資料,又來到天母市集,可是,原本銷售皮飾的攤位換成了一個賣兔寶寶布偶的女孩。
她記得參加這個市集通常都是連著兩天一起報名的。
「請問……」俞箏朝賣兔寶寶的女孩問道:「這個攤位,原本是不是賣皮飾的?」
「昨天是,上個星期不是,下星期可能是,但也很難說。」女孩俏皮地給了一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答案,並且用一種促狹的眼神瞅著俞箏。
「不知道那個老闆今天在哪裡擺攤?」俞箏感覺女孩認識那老闆,那眼神似乎將她視為「追求」他的愛慕者之一。
可見,她不是今天第一個來找他的人。
「你等等,我幫你問。」女孩跳著跳著溜往旁邊的攤位去了。
俞箏心想,難怪她的作品是「兔寶寶」……
不一會兒,女孩帶了三名男子回來。「問他們吧,他們住在一起。」
這三個男人,一個蓄小鬍子,一個留長髮,另一個戴了頂毛線帽,又高又壯:穿著打扮都頗有自己的獨特風格,總之,很「藝術家」的調調。
「幫你介紹一下,我叫小兔,他叫阿邦,是我男朋友。」女孩挽著留長髮的男子,笑咪咪地介紹。「前面那個賣木雕的攤位就是他的。」
她的小名令俞箏莞爾,好可愛,天真活潑,不過,她很想有空的時候再來好好認識她。
「這個大個子叫馮亞克,他的毛線編織很漂亮喔,等等你可以去看看,不要被他的外表騙了,他很帥,而且很溫柔。」
「你好。」俞箏微笑點頭,心想,這落差也太大了,這麼高大的一個男人卻是做毛線編織。
「另外這個『賣銀』的不重要,我就不介紹了。」
「喂,沒禮貌,是『賣銀飾』,不是『賣淫』。」最後一個沒被介紹到的男子自己跳出來,往小兔頭上一敲。
他親切地走向俞箏。「李浩念,叫我阿浩就行了,你找阿牧?」
「對。」原來那個男人叫「阿木」?是很「木頭」。
「他今天沒來。」
「我知道,但我今天一定要見到他,可以告訴我他在哪裡嗎?」她不想再失眠一晚了。
「哇……夠積極。」李浩念吹了聲口哨。
「是有正事想拜訪他。」
「我知道一定是正事。」李浩念促狹地附和,而後轉身。「你等等。」
「這個怎麼樣?要不要告訴她?」幾個男人頭碰頭低聲商量。
「說吧……誰讓那小子桃花這麼旺。」
幾個損友心有不甘,平平都是型男,那傢伙既不討人歡心,個性又機車,何況大家天天混在一起,味道都一樣,憑什麼他就特別有女人緣,現在連創作也大受歡迎,第一天擺攤居然就賣到斷貨。
為此,送幾個花癡過去整整他,應該算剛好而已,如此一來,大家才能「平心靜氣」地繼續做朋友。
「他在家。」他們推出李浩念做代表。
「地址是?」俞箏打定主意,不管他們用什麼眼光看她,不管他們心裡想什麼,她都不反駁也不解釋。
「我寫給你。」谷正牧的損友彼此交換壞壞的眼神,只能說,男人的友情一定得經過「女人」的考驗,才會愈煉愈堅固。
「謝謝。」俞箏拿到地址後,威激地鞠個大躬,立刻趕往谷正牧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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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址很難找……
俞箏在同一條巷子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開始懷疑這地址根本就是假的。
為什麼門牌從22號直接跳到233號,中間的幾間房子消失了?
時間是晚餐時間,街邊無人好問,她只好停下車步行,見巷子就鑽,連防火巷也不放過。
終於,在一堵水泥圍牆後方,發現還有一排矮房子。
她繞了好大一圈,從另一條巷子穿入,矮房子前有一大片水泥地,空地上堆著漂流木、塑膠瓶罐和一些廢棄的電器和工具,就跟資源回收場差不多。
這排房子沒有門牌,但俞箏確定沒錯,因為,她已經在矮房子的屋簷前看到她要找的那個男人。
俞箏走向谷正牧,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輕微聲響,但那男人像聾了般,仍專心地在工作桌上敲敲打打,直到她站到他身旁,他的木槌才停了下來。
谷正牧抬起頭,不悅地盯著俞箏,因為她擋住了他的光源。
「按照約定,我來了。」她露出甜美微笑,用假裝熟稔的口吻說話。
「閃邊去。」
「這裡還挺難找的,我繞了好大一圈……」面對谷正牧一雙瞪起來會嚇死人的濃眉大眼,她不斷強化自己的心臟功能,絕對要專業、要忍耐、要禁得起考驗。
藝術家通常脾氣都很怪,但實際上沒有什麼複雜的心思,只是太執著於創作,對其他事物不感興趣罷了,若是因他們的不擅交際而動怒,那就自我意識太高,太不專業了。
谷正牧見用說的沒用,直接放下木槌,握住她的手。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嚇了一跳,心,漏跳了一拍。
「你擋到我的光線了。」他將她拉開。
「喔……對、對不起……」她揉揉胸口,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光線重新映在皮革上,谷正牧拿起木槌和印花器,像跟時間賽跑,專注、凝神,快速俐落地在雕刻面上壓下紋路。
俞箏被扯到一邊去,心未平定地站在他後方,感覺剛剛好像觸電了,他身上靜電很強?
她悄悄地碰了碰他的肩膀,好像又沒事,偏著頭想不透。
不過,看來今天也不會有什麼進展了。
她略知製作皮革作品必須控制皮革的濕度,他一時間是停不下來好好聽她說話,她只能等待,打擾他的工作,只會把事情搞砸。
然而,對於一個時時處於「行進狀態」的人來說,等待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俞箏開始觀察,觀察他住處的環境。
這一排五間相連的老舊房子正確來說,比較像「工寮」。
簡單的水泥牆面,統一的開了一扇窗和一扇門,拼湊的鐵皮搭出遮陽的屋簷,一旁有收攏起來的帆布,應該是雨天時覆蓋工作台用的,而谷正牧的工作台就在屋簷底下。
鐵窗上掛了一盞燈泡,工作台是不知道從哪裡抬回來的老式大理石飯桌,紮實、沈重、耐用——這裡的一切都極為簡陋。
從窗戶往屋裡看去,就是一個大空間,一張單人床,其餘空間堆了不少紙箱、雜物,連個廚房、房間隔間都沒有。
果然,生活是拮据的。
這時,她注意到桌面上有一粒咬了幾口的饅頭,表面已經乾硬,還有一杯變成「豆花」的豆漿。
這時已是晚餐時間,而這……是他的早餐?
她搖頭歎氣,這男人就跟她猜測的一模一樣,只顧工作,完全不會照顧自己,不過,也就是因為這種專注,才能做出那麼棒的作品吧。
她悄悄地走開,為他張羅晚餐去。
走了好遠的路才買到熱騰騰的廣東粥,怕粥冷掉她急忙忙地蹬著高跟鞋快步跑回來。
「休息一下吧……」她輕輕地觸碰他的肩膀。
這麼冷的天居然只穿一件薄薄的上衣,再這麼放任下去,在談合作計劃之前,他不是先餓死就是先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