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湛露
侍女越說下去,他就越坐不住。等一下,想起昨夜他剛回來時,她還委屈地躺在床上,眼角流著淚水,像是有無限幽怨等著對他控訴。
怎麼一夜過後,她就可以生龍活虎的開始見客了?
瑾元匆匆起身洗臉換了衣服,連早飯都沒有吃,就來到雁融所在的院子。
這跨院裡果然熱鬧,主房外整整齊齊站了七、八個人,屋內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兩組人馬分列兩旁。
他一出現,院子裡的人急忙客氣地打招呼,「王爺早。」
他點點頭,邁步進了屋子,故意大聲取笑道:「真是熱鬧啊,怎麼不只朝堂上的皇上天天要上早朝,我家中也有朝會嗎?」
屋內,佃戶和二地主分別站在雁融的左右兩邊,本來正在激動地爭辯著,聽到瑾元的聲音,兩邊的人立刻安靜下來,噤若寒蟬地垂首肅立。
雁融抬起頭,淡淡地說:「王爺早,還沒用早飯吧?」
「沒有你早。我的王妃真是勤政啊,這府裡府外的事情都已經開始替本王打點上了?」他依舊是不冷不熱的打趣口吻,走到她面前,很親密的低下頭,小聲問道:「你用過早飯沒有?」
他居然一點也不避諱旁人,呼出的熱氣都撲在她的臉上,近在毫釐的俊容讓原本面無表情的她有了一瞬的慌亂,急忙避開回答,「我用過了,多謝王爺關心。」
「可惜,也不等我一下。」他抱怨似的逕自坐在她身邊的另一張椅子上,對外面吩咐道:「把本王的早飯送到這裡來。」
雁融瞥他一眼,對他這出人意表的舉止不置可否,接著繼續回到剛才和佃戶、二地主討論的話題。
「過去種種,孰是孰非,我希望你們都可以暫且放下。今年大旱的事情王爺也知道了,會將田莊的租金減半收取,你們是不是也該有樣學樣地減收一半呢?」她的聲調不高,但是氣勢壓人,讓站在旁邊的二地主連大氣也不敢出。
二地主悄悄看了瑾元一眼,他正端起桌上的茶杯喝茶。
那二地主壯著膽子問道:「王爺,您真的……要減收一半的租金嗎?」
瑾元眼皮微抬,一道冰冷的寒光射過來,「王妃說的話,還要本王再重複一遍給你聽?」
「小的不敢。」對方急忙低下頭,「只是這租金如果減收,小人的家裡也有人要養活……」
瑾元冷哼一聲,「行了,別在我面前裝窮,我知道你們就是少了這一年的收成也不至於窮到去要飯。平日裡你們怎麼狗仗人勢,本王能閉眼放過的也就放過了,但是眼見你們現在給本王惹麻煩,你以為本王是陛下親兄弟,陛下就不會治罪本王了嗎?若是天大的禍事由你們而起,試問你有幾個腦袋可以陪著本王一起下獄?」
他的口氣很重,讓那名二地主嚇得臉色倏然變得慘白,連聲說著「不敢」、「知罪」之類的話。
瑾元不耐煩地說:「滾!從今以後,有事就來稟告王妃,別再來煩我。」
待轟走了二地主,佃戶們磕頭謝恩了老半天也出去了,瑾元這才笑咪咪地看向雁融,「今天我是不是很給你這個當家主母面子?你在外人面前信口開河地編謊話,也不先來問一下我的意見嗎?」
她面不改色地回答,「王爺就在我面前,我雖然說了謊,卻不避人,也是因為來不及徵詢王爺的意見,所以大著膽子私自作了這個決定。多謝王爺剛才給我這個面子。」
瑾元深深看她一陣,接而轉移話題問道:「昨夜睡得好嗎?」
「很好,多謝王爺關心。」
很好?那才見鬼呢。他暗自在心中冷笑,還要在他面前裝出逞強的樣子嗎?他笑咪咪地伸出手去,在她的眼角一抹,故作驚訝地說:「哎呀,眼角已經干了呢。」
她一震,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臉頰紅潮泛起,分不清是因為羞澀還是惱怒。
「王爺,外面還有不少人等著辦事。王爺若是吃完了,想旁聽一會兒,就安安靜靜地聽吧。」她故意岔開話題。
他聳聳鼻子,「難道剛才我還不算安靜?不過你若是沒有什麼要背著我的事情,我坐在這裡也不至於妨礙到你吧?」
雁融直視著他,「王爺這麼說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當然。」他古怪地笑,「不放心的事情有很多呢。不過……你別激動,起碼現在我給了你足夠的權力不是嗎?」
她淡然道:「我要多謝王爺,在這樣不放心我的情形下,還給予我這份尊嚴。」
她沒有和他閒聊下去,將外面的人叫進來,是錢莊的幾個老闆,還有王府名下一些布莊、飯莊的老闆。
瑾元冷眼旁觀,見她處理大小事情條理分明清晰,安排得甚是妥當,不由得心中納罕,這女人到底在何時何地學得這樣一身本事?江府中原來也是她當家嗎?
從頭到尾看她處理事務,都是一副溫和的口吻,不以貴勢壓人,讓那些本來帶著存疑表情進來的下屬們個個心服口服地離開。
眼見終於送走了所有的人,瑾元笑著起身,「昨夜和你失了約,今晚……」
「正有一事要和王爺回稟,」她打斷他的話,也站起身,「今天是我回家省親的日子,所以想和王爺告個假,容我回家看望父母大人。」
他一愣,以為她是在和自己開玩笑,但見她神情莊重,一瞬間,惱怒的情緒湧上他的腦門。她這是什麼意思?在和他為了昨夜的事情嘔氣還是示威?
他臉色一沉,「是啊,你的天倫之樂我是要顧全的,只是不知道你要去幾天啊?」
「三天。」雁融報出的天數讓他的臉色更加難看,忍不住出言譏諷,「怎麼?你有一大家子人也等著你像在王府中一樣行權玩術地打理嗎?」
她淡笑搖頭,「家裡的人,各自有各自的日子,誰也顧不得誰。」
這話說得雖然淡,卻說出大戶人家的悲涼,瑾元聽得心頭一沉,也不忍再說她什麼。
「何時走?」他故意漫不經心地問,「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王爺還有很多事情忙吧?就不麻煩了。」她很客氣地和他道別,「王爺若有什麼事情找我,可以叫人到江府給我帶話。」
「那也不必麻煩,我也沒什麼事情找你。」他在口角上不願落於下風,卻發現自己說話也像個小肚雞腸的婦人了,這樣斤斤計較的,有點可笑。
眼見她娉婷的身影就要在前面消失,他忽然叫了一聲,「等一下!」
「王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她不解地回頭看他。
瑾元展顏笑道:「你頭一次回門,還是我送你比較好。」在她眼裡看到一絲他想看到的震動,他又報復性地加了一句,「反正我也要去清音樓,就算順便送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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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元知道自己的話又傷到雁融了,其實他也不想讓自己的嘴巴變得這麼刻薄,只是他本來一腔柔情想對她表露一下昨夜的歉意,但她冷冷淡淡的,連一點讓他開口的機會都沒有,這讓他很是惱火。
從來沒有哪個女人這樣不將他放在眼裡過,只有她這個他名義上該共度一生的妻子。雖然他懷疑這是她欲擒故縱的手段,但是他還是不受控制地開始鑽入這個圈套裡去了。
兩人共坐一輛馬車的時候,他故意沒有說話,冷著臉等她開口。
而雁融也很有耐心,同樣一言不發。
直到馬車快到江府門口的時候,雁融才輕聲說:「王爺,為何……不將那位於姑娘接回府裡住?」
瑾元微怔,甚至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於姑娘」是誰。
她溫文地笑著,「如果王爺真的喜歡她,就給她一個名份吧。一個女人能無怨無悔地為一個男人付出這麼多年,不該得到一點回報嗎?」
瑾元挑起眉,「陛下真是沒看錯,你的確是秀外慧中,賢慧得讓我感動。不過我已經奉命娶了一個你,不想再『奉命』娶別人。於香香那個人,你不必操心,她不會和你爭什麼,也不會想要什麼名份,所以,你也不必在意她的存在。」
不必在意嗎?雁融看著他冷淡的表情,心中卻是針扎一樣的痛。不必在意的那個女人,卻是在深夜可以將自己的丈夫帶離她身邊的人。她是正妻,卻像皇宮中所有的嬪妃一樣,要等候著丈夫偶爾的寵幸,只因為,有那個「不必在意」的人存在。
馬車停下時,雁融打開車門走了下去,瑾元卻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詫異地回頭問:「王爺,還有什麼事?」
他專注地望著她,「要回來時,叫人給府裡捎個信,我派人來接你。」
他突然而至的柔情讓她又不知所措,他這樣對她熱一陣、冷一陣,摸不清他心思到底是怎麼想的,而她也不敢再輕易被他感動,只好匆匆回應,「好,我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