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季可薔
「我承認自己輸了,可不是輸給你,是輸給愛情。」
這什麼意思?他郁惱地擰眉,而她安靜地凝睇著他,他看不出那迷離如水的眼神是藏蘊著愛或恨,或者兩者兼具。
「我假裝失明整你,拖延離婚的時間,我以為自己會因此很快樂,可那天你送我去醫院,體貼地照顧我、陪伴我,忽然讓我好愧疚,覺得自己不該這樣欺騙你。後來,我又因為聽到你跟宋綺紅的談話,恨你把我當成懲罰她的工具,決定把『恩宇集團』併購「星光科技』的情報告訴學長,讓學長去跟『星光』接觸,迫使『恩宇』不得不提高收購價格……」
她苦澀地彎唇,淚眼盈盈。「我以為我做得很好,我贏了,照理說應該很開心,可我一點都不開心,我覺得難受,聽見你因此被爸爸責備,我更難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現在才明白我是自作自受——我早就對你心動了,早就偷偷喜歡上你,所以每一次對你使壞,痛的其實是我自己,然後現在我終於受到最大的報應了——我跟你說愛你,你卻不肯相信我。」
一顆剔透的淚珠墜落,燒灼他的心,他喉頭緊縮,壓抑著胸口莫名的疼痛。
真該死!明明是想懲罰她的,為何痛的卻是自己?為何一顆心會痛得失去方向,六神無主?
「……我輸了,可我不是輸給你,是輸給愛情,因為愛上你,我才會輸得這麼徹底。」
因為愛上你,我才會輸得這麼徹底。
柯牧宇悚然怔立,一股難言的酸楚噙在喉間,他不哭的,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嘗過淚水的鹹味,可現在,他的眼卻微微泛紅。
「牧宇,你可以懂嗎?就因為我真的很愛你,所以我要離開你。」
不,他不懂!這太沒道理,如果她真的愛他,又怎能捨得離開?她不能走!
「藝安,你……」他顫著手,試著伸往她的方向,可她卻瞧也不瞧,忽略他難以啟齒的挽留,把手給教練,在兩名教練的扶持下,站上護欄,背對數十尺高的深淵。
他不敢相信地瞪她,她全身驚顫,臉色蒼白似雪,但仍勇敢地站在護欄上,雙臂展成一道柔韌的羽翼,隨時就要飛躍。
她真的要跳嗎?寧願挑戰自己的極限也不願留在他身邊嗎?他真的令她如此痛苦嗎?
不要這樣,藝安,不要這樣……
他驀地膽寒,比她更害怕,怕她真的跳下去,怕她熬不過那驚險的過程,她會嚇破膽的,說不定還會暈過去,他不要她承受那些,她受不了的……
彷彿看透了他的思緒,她幽幽揚嗓。「沒錯,我很怕高,怕得不得了,要是從這裡跳下去,我說不定會嚇死,但我還是要跳,因為留在你身邊,你卻不相信我,對我來說,會更痛一百倍,我想我沒辦法熬過那種痛苦。」
「藝安……」他瘖啞地喚。
不要跳,我相信你,你說什麼我都相信,所以不要跳……
她決絕地閉眸,墨發飄飄,容姿淒美,他震撼地望著,不知所措。
一聲嗚咽隱約由她緊咬的唇辦逸出,他胸口一震,知道她就要跳了……
「不要!」他撕心裂肺地喊,不及思索,搶在她翩然落下前,敏捷地躍上橋,將她柔軟的嬌軀撈進懷裡,兩人重心不穩,一起往橋下墜落。
她持續地尖叫,每一聲驚懼的哭喊都狠狠撕裂他,是他的錯,是他不好,是他逼迫她承受這些,是他害她流眼淚。
「對不起,藝安,對不起——」他慌亂地道歉,緊緊地圈擁她,不管繩索如何來回擺盪,他都不讓任何力量將他們分開。「別哭,別怕,我抱著你,你在我懷裡,我不會讓你受傷的,一定會保護你……別哭了,不要哭了,對不起,不要哭了……」
他聲聲道歉,她也不知是否聽見了,停止了淒厲的呼號,臉蛋埋進他懷裡,嚶嚶啜泣。
「我討厭你,討厭你……你好可惡,好過分,你是壞蛋……」她歇斯底里地埋怨,雙手抱緊他,指尖激動地掐進他肉裡。
他默默忍受著,不管她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印記,都比不上他給的傷害。
他輸了。
輸給她,輸給愛情,他曾經妄想著馴養她,直到現今才恍然大悟,原來當愛一個人的時候,即使是對她的小小懲罰,都會令自己覺得好愧疚,只要她有一點點痛,他就會心軟不捨。
愛情,是不能馴養的,它橫掃千軍地征服一切,從來不跟誰站在同一邊,任何人都只能孤苦地與它奮戰。
而從古至今,究竟有誰曾戰贏過愛情?
他輸了,輸了……
「對不起,藝安。」他低下唇,憐愛地吻了吻嬌妻的發。「我不會再逼你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如果她堅持離婚,他可以忍痛放手,因為愛她,他會將珍貴的自由還給她。
兩年前,他們因一紙契約而結婚,如今他願意,為愛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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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就答應跟你離婚了。」
莫傳雅優雅地端起甕杯,淺啜一口花茶,故事聽到這兒,她已約莫猜到接下來的進展。
果然簡藝安巧笑倩兮地點了頭。
「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去辦手續?」
「誰跟你說我們要離婚的?」簡藝安一聲輕嗤,櫻唇淘氣地噘起。「我才不答應跟他離婚呢!」
「什麼?」這倒出乎莫傳雅意料之外,秀眉訝異地挑起。「這不是你自己提出來的要求嗎?」
「是我提出來的沒錯。」簡藝安捧著茶杯,閒閒地轉著杯身。「可既然我已經確定他是愛我的,就沒必要堅持離婚了吧?」她微笑地抿口茶,眼波盈盈。「當我準備要跳下,他趕著來抱住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愛我了。」
「這麼說這是你對他設下的考驗?」莫傳雅驚異地凝望好友,有股衝動想為她拍拍手。「你早就料到他的反應了嗎?」
「才沒有,我哪那麼厲害啊?」簡藝安輕歎,似嗔似喜。「我那時候是真的很難過,如果他沒趕過來抱住我,不跟我道歉,那我可能就真的要心碎而死了。」
「瞧你說得這麼誇張!」莫傳雅笑著揶揄。「有那麼嚴重嗎?」
「是真的!」簡藝安強調。「當我站在橋上,準備往下跳那時候,心都死了一半了——你想想看,你愛著一個男人,卻不確定他愛不愛你,然後他又懷疑你對他的愛,你不覺得很痛苦嗎?」
那倒是。莫傳雅不得不承認,這樣惶惶不安地愛著一個人,確實很苦,她感同身受。
「然後呢?」她追問好友。「你該不會就因為他跟你一起跳下去,馬上就原諒他了吧?」
「我有那麼好說話嗎?」簡藝安凜然瞠眸,裝出一副備受冒犯的神情,但不過兩秒,便噗哧一笑,破了功。「我啊,是在醫院裡原諒他的。」
「醫院?」莫傳雅下解。「怎麼場景會忽然跳到醫院去了?」
「因為我公公忽然病發,送醫急救,而我就在那時候,發現他當初跟我結婚的真相——」
那天,在結束高空彈跳,回家的路上,他接到了來自醫院的緊急通知,夫妻倆心急如焚地趕到醫院。
抵達時,柯承恩已然脫離險境,躺在加護病房裡,安詳地沈睡著。
而他倚在門口,默默注視著躺在病床上的父親,眉宇沈鬱,隱隱糾葛著某種複雜情感,似怨,似惱,但也蘊著幾分關懷,還有難以言喻的愛。
她看著,驀地懂了——他其實是愛著父親的,雖然也夾雜著怨惱,他總是與父親針鋒相對,卻從不曾真正棄這位老人不顧,他不情願,還是按時回家聚餐,不甘心,仍抑制不住關切。
就如同現在,他一聽見父親病發的消息,便焦慌地前來探視,怔立在門前,百般苦惱。
這一幕似曾相識,她恍然憶起,兩年前,當他們第三次約會的時候,也是乍然接到他父親送醫急救的消息,他們也是像這樣一起趕來醫院。
那時,他也是這般五味雜陳地望著自己的父親,輕輕為父親蓋攏被單,而她旁觀他溫柔的舉動,心弦難以自禁地牽緊。
之後,他便對她提出契約婚姻的建議,而她也慨然應允——
原來是因為這樣啊……她終於想起自己對他初次心動的時刻,也明白了他藏得最深的溫情。
「牧宇。」她心疼地輕喚,不禁飛奔向他,翩然投入他懷裡,緊緊地、不捨地,圈抱他的腰。
他嚇了一跳,以為她是憂慮父親的病情,連忙安慰。「放心吧,醫生也說了,我爸沒事的,你不用緊張。」
「我知道,我知道爸沒事……」她最掛念的不是公公,是他!
他憐惜地拍了拍她,眉葦一擰。「我想爸說不定是看到週刊上的報導,才會氣到發病的……藝安,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她揚起臉蛋,此刻要她許下百件千件的承諾,她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