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決明
他帶著另一名姑娘過夜的隔日一早,尉遲義在小竹屋外等她醒來,想與她說話。沈瓔珞一夜沒睡好,即便昏沉睡下,夢裡淨是他與陌生姑娘的頸項纏綿、吳儂軟語的景象,教她瞠目驚醒,帶著滿腮淚水,到最後索性不再睡了,她安安靜靜坐在小竹椅上,發呆至天明。那是夢?是預知?或是正在發生之事?她混亂想著,想到頭痛不已,她又吐了幾回,一直到不得不離開竹屋上工,她勉強振作,草率梳洗手臉,銅鏡前擺放的晶耀鈿飾,小巧可愛,她仍記得他將它們一件一件送到她掌心裡,笑得溫柔、笑得討好、笑得教她芳心為之傾倒,此時卻變得沉重,她無法把它們簪在發上,為自己的頭痛再加上束縛,便捨棄不用,長髮胡亂紮起,便開門要去廚房,門外,站著尉遲義。
她本以為,他是來告訴她,希望她搬出小竹屋,小竹屋讓給那位姑娘,結果不是,他一上前,就拉著她的手,模樣好急地要解釋。
解釋?
何必呢?
解釋是為了讓他自己好過,還是想享齊人之福,要她相信她仍舊是被他所喜愛?繼續裝聾作啞,不去接受親眼所見、親耳所聽的事實?
她淡淡地,在尉遲義試圖要她別誤會的焦急解釋裡,開口問了:「那姑娘是誰?」
「她、她……」她了老半天,尉遲義給不了完整答案。
「你與她,昨夜做了什麼?」她又問,這回,她將柔萸自他大掌中抽回。
「這、這……」這了老半天,尉遲義面有難色,甚至有些手足無措。最簡單的兩個問題都答不出來,他還想解釋什麼?末了,沈瓔珞移開視線,不看他:「我睡晚了,要趕快去廚房幫忙。」語歇,她撇下他,步往廚房,尉遲義本想追來,不知怎地,身後的腳步聲停下,她沒聽見他跟上,只有她自己一人的量音,越走越急、越走越慌、越走越寂寥。
既然有了其它姑娘,就不要佯裝對她仍萬分在意,怕她誤解他。
他若真的怕,就不該做些傷她的舉止。
沈瓔珞在廚房裡一整天都心神不寧,打破了碗、打翻了湯,甚至生火時被燙著好幾回,她今天情況真的好糟,又倦又累又想睡又昏沉,有時從椅上起身要拿東西,暈眩感便襲擊而來,她踉蹌跌回椅上,作嘔感更是如影隨形,一定是她不斷想著尉遲義與那姑娘的親暱,想著昨夜他與她……想著他用唇吻過那姑娘的檀口、玉頸、肌膚……
沈瓔珞忍不住奔出廚房,蹲在一旁溝渠,嘔吐起來。
早膳勉強喝下的清粥,全數嘔光,即便胃裡空無一物,它仍在翻騰作浪,彷彿要將五臟六腑一併吐出來般,折磨著她。
一隻手掌,貼心輕拍她的背,她吐得淚眼朦朧,隱隱看見是李婆婆,她一臉憂心仲仲,支撐著沈瓔珞,等待她嘔意停歇,取來帕子,讓她拭嘴,她只能含糊道謝,以及喃喃說著抱歉,為她今早犯下的種種失誤。
「瓔珞,你是不是……有了?」李婆婆觀察她一整個早晨,發現她不單單只是失神犯錯,有更多是女人害喜的反應。
「有……有什麼?」沈瓔珞呆呆仰視她。
「孩子呀。」
沈瓔珞長睫仍沾著淚珠,此時驚訝得眨也不眨。
「不可能吧……我……我沒有成親呀……」她不自覺絞緊手裡帕子。
「誰說只有成親才會有孩子?你與義小子……」李婆婆問了些床第私事,沈瓔珞紅著臉,只能點頭,李婆婆提的那些,確實發生過。
一直以為孩子是在夫妻成親之後的某天夜裡,送子娘娘才會牽著麒麟,麒麟上載著小娃娃,進到夫妻房裡,趁著兩人熟睡,把小娃娃放進妻子腹中,沈瓔珞不曾為自己的無知感到哭笑不得,這一次,她卻因為它,對自己發起脾氣來。
她怎會這麼笨?,這麼的……愚昧?
連這種事都一知半解,還相信孩子是送子娘娘抱來的!
孩子……
真的嗎?她有了孩子?
「我去請大夫來替你看看,確認一下?」依過來人經驗看來,應該八九不離十。
「不……我是說……我自己……」沈瓔珞慌得有些結巴,緊緊按住李婆婆的手,不讓她去,她手指泛白,在發著抖:「這種事……被人知道了……」
一個沒出嫁的姑娘,就懷上孩子,教她如何是好?
「別怕!別怕!婆婆給你作主,要義小子給你一個交代,你放心。義小子也真是的,當初妅意與古初歲同床一夜,他就吼著要古初歲對他妹妹負起責任,自己卻這般粗心大意,婆婆把他叫來,叫他立刻!」
「不!別……我……讓我……自個兒同他說,好嗎?」沈瓔珞哀求著:「請你不要告訴其它人……」
李婆婆並不知情這幾日來她與尉遲義發生的始末,仍以為兩人感情甚好,她聽聞沈瓔珞要自行告知尉遲義時,拍拍自己昏庸花白的腦袋瓜子:「是是是,這事兒該讓你們小兩口自己去說才好,婆婆不會說,誰我都不說。義小子若知道自己要當爹了,定會欣喜若狂,瞧他老搶著去抱妅意的女兒就知道他有多愛娃兒。」李婆婆笑道:「你今兒個就別在廚房幫助,回房裡去躺躺,瞧你,一副都快被風刮跑的薄弱樣,害喜很難受吧?晚些我送清淡的膳食給你,呀對,還有雞湯……得幫你補補才行!」
相較於李婆婆的開心,沈瓔珞顯得愁雲慘霧,她被李婆婆半趕半哄送回小竹屋,腦子裡禁不住思緒紛亂。柔黃按在平坦腹間,不敢相信在這裡極可能孕育著一條小生命。若是真的,她該如何是好?
十指絞緊腹部衣料,素白裙花被扭得皺揪,她要告訴尉遲義嗎?要現在就喚他過來,問他是否想要這孩子?還是……
下回有重要的事再喊我。
最近我比較忙,恐怕沒法子撥冗在小事上。
這算大事還是小事?
它重要嗎?
萬一他認定這只是件小事……
沈瓔珞混亂想著,咬緊下唇,「尉遲義」三字,吐不出來,想得越多,越是喊不出口,她不想從他口中或是神色中,聽見看見「我很忙,沒空管這種小事」的埋怨……
她雙眼茫然空洞,竹屋裡的擺設,虛晃而過,直到幾桌上的爹親牌位,烙入眼簾,逼出她的淚水,她曲膝跪下,為辱沒了沈家家風而深深歉疚,若爹在世,得知女兒不檢點,未婚懷孕,依他性子,興許會以家法處置她,咬牙嚥下對女兒的溺愛,狠狠杖打她。她跪著,連祈求原諒也不敢。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他的娘親,目前面臨的困境,恐怕是無法給他一個爹親。她無法開口告訴孩子,她不確定他的爹親要不要他們母子倆,又或者,他要孩子,卻不要娘……
她對於自己抱持著一絲絲希冀,或許他會為了孩子將她留在身邊,這念頭,教她忿恨著自己可僧的懦弱……
「最近挺安分的嘛。」嚴盡歡被仔細伺候得渾身慵懶,終日無所事事的嚴府當家只需要吃飽睡足,其餘麻煩事,自有眾人分攤解決,她晃動那雙讓春兒粉拳輕槌細揉的纖纖玉腿,享受婢女服侍的悠哉。
她平時也會插手管些事,端看心情好壞,心情喜悅,她哈事都能放心交給旁人去做,自己樂得輕鬆快活;心情惡劣,事事皆不順她眼、不順她意,大至當鋪裡收受當物,小至鋪裡字畫擺飾,她都挑剔地要自己來。
小紗端上甜湯一碗,她小啜一口,便擱回托盤,要小紗撒下。瞇細的美眸瞟向尉遲義,帶著頑皮口吻道:「怎麼沒再看見你甩下正事不做,跑去廚房吃得滿嘴油膩及胭脂回來?」明知故問。
是誰上回心情超差,見不得別人幸福美滿,拍桌斥喝他:你這種不認真的工作態度看了真教人生氣!萬一正好有歹徒上鋪裡行搶呢?!萬一謙哥沒在鋪裡,只剩老弱婦孺,誰來保護他們?關哥上回的教訓你全忘了是不?!你再敢見色忘義,滿腦子只想著姓沈的,你看我怎麼整治她!別以為我同意將她給你,我就奈何不了她!我告訴你,全鋪裡的東西全是我的,你吃的喝的用的穿的睡的,全是我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因嚴盡歡這番話,他不得不放棄每日被沈瓔珞軟語喚去的小小甜蜜時光,婉轉要沈瓔珞沒大事別叫他,他不能再激怒嚴盡歡,否則到時吃虧的人會是沈瓔珞。
現在,嚴盡歡竟然有臉問他:怎麼沒再看見你甩下正事不做,跑去廚房吃得滿嘴油膩及胭脂回來?
他真想掐死這個女人,情緒好與壞的臉色完全不同,一是仙女,一是惡鬼嗎?今天是怎樣,心情又轉好了,眉慈目善,說起話來還會笑囉?
「我有將小當家的教訓聽進耳裡,所以改掉了我常往廚房跑的惡習。」尉遲義皮笑肉不笑,咬著牙硬擠出的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