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決明
「難道……大哥你就是那個『姓沈的』?」沈瓔珞低喃,她就是曾被錯認,才會吃了許多苦,結果,嚴家人口中要惡整的「姓沈的」,是他?
「什麼姓沈的?」沈啟業一頭霧水。
「呃……聽說,是小當家下的命令,要眾人不許讓『姓沈的』過好日子。」她所聽聞的,也僅止於此,其餘的,沒有人告訴過她,原來,大伙都知道嚴盡歡要惡整的人是她的親兄長,便瞞著她吧?
「該死的嚴盡歡!」沈啟業咬牙咬得牙齦發疼,咒罵那只外貌清純嬌美卻心如蛇蠍的女人:「占走我們沈家家產,還硬逼我們兄妹淪為奴僕,歹毒的嚴盡歡!」
「沈家家產並不是小當家占走……」
「你說什麼?」沈啟業乍聞沈瓔珞尊稱嚴盡歡為「小當家」時就相當不滿,又聽見沈瓔珞說出這番話,眸子含火,瞪向她。
沈瓔珞不畏懼地回視兄長:「沈家是因為爹典當給嚴家,又拿不出取贖金,才會成為流當品,並不是小當家使壞占走它。」她沒說的是,爹親沈承祖為的是他沈啟業才會散盡產業,沈家淪落至此,怨不得別人,若真要怨,該怨沈家子孫不肖。
「你竟然在替嚴盡歡講話?!」
「我不是替小當家講話,而是事實便是!」
「不要再叫她小當家!你是怎樣?當小婢當上癮是不?!甘願淪為嚴家下人是不?!堂堂一個沈家小姐不做,要做下賤丫鬟?!」沈啟業連日來的窩囊氣全爆發開來,朝著自己親妹咆哮,更推了她一把。
沈瓔珞好不容易穩住身勢,嗓音毫不見懦弱:「我哪裡還算沈家小姐?!你又哪裡還像沈家少爺!大哥,看清現實吧……我們兩個已經不再富家兒孫,我們現在要靠雙手工作才能溫飽,那些錦衣玉食的奢華都過去了!」
「我和你不一樣!我沒有你這麼沒出息、這麼自甘墮落!我更不會眼睜睜看著沈家家業變成別人的!」
沈瓔珞覦向沈啟業的忿恨眼光,他一點都沒改變,即使,爹親已死、家業已敗、過往衣食無缺的生活早已逝去,仍不能改變沈啟業的偏執。千錯萬錯,皆是他人之錯,他半點責任都沒有……方才遇見親人的喜悅,霎時被潑了一桶冷水,教沈瓔珞渾身冰冷,她無言輕歎,取了李婆婆要她拿的一小壇米酒,旋身便要走。
「瓔珞,等等!」沈啟業喚住她,不待她回首,忙不迭續問:「你現在住哪裡?我若有事想找你商量,也好有個方向去。你不會同我一樣,是睡在柴房工寮之類的地方吧?」
「我睡在西南側的園捨,那兒有楝位在小池上的竹屋,我就住那兒。」她沒停下步伐,踩著酒窖台階上去。
「哦!」西南側園捨?大概是同一大群婢女一塊兒窩著睡的小小房舍吧。
沈啟業沒再挽留她,更沒有像她一見到他時便關心地詢問他的情況是否安好,他甚至不在意她這個妹妹在嚴家的生活如何,一直到現在,他仍在她身後咒罵嚴盡歡、咒罵該死的酒窖、咒罵失去的沈家家產……
那憤恨的口吻,好些回裡,她聽見過,當他與爹親爭吵時,就是揚著這般可僧的聲調,質問著爹親為何不給他更多更多更多銀兩……
沈瓔珞加快離開的步伐,恨不得能健步如飛地逃離沈啟業、逃離曾將她摯愛的爹逼迫到發怒昏厥的刺耳嗓音!以前,沈啟業只要踏進家門,帶回的都不是歡笑喜悅,而是貪得無厭的索討,無論爹那日心情多好,一見到他,就知道隨著沈啟業回來的,不只是凝重的氛圍,還有他又欠下多少債務的青天霹靂。為什麼此時的她,同樣感覺到與當時相仿的不安?
是酒窖太冷,引發她打起吵嗦,還是……
沈瓔珞無法解釋那股寒意從何而來。
腦子裡唯一盤旋著的,是爹親最終遺言!
家門不幸……生出這種禍害,連累家人也就算了,就怕他為了錢財,做出天理不容之事……
嚴盡歡仰躺在廳上長椅榻,婢女春兒以絹扇在一旁為她招來清風,驅散熱意,她曲著膝,手裡翻讀一本趣談雜冊,看得不甚專心,幾乎可以說是意興闌珊,提供自己大腿讓她當枕頭的夏侯武威面無表情地閉目養神,秦關與公孫謙討論著幾款老舊流當品飾物的修改,歐陽妅意偶爾會加入他們,發表高見,但絕大多數時間,她是纏著古初歲在閒話家常。
腳步匆忙的尉遲義衝了進廳,佇在嚴盡歡椅榻邊,劈頭就說:「我要向你討沈瓔珞!把她給我!」
聞言,夏侯武威張開雙眼,秦關擱筆,公孫謙趣然靜默,春兒停下搖扇的手,歐陽妅意眨眨美眸,連古初歲都投以注目,六雙眼睛都落在同一方向,尉遲義的方向。
嚴盡歡緩慢而優雅地掀動濃黑長睫,目光從書冊字句中挪高,瞟往尉遲義。
「好呀,拿去呀。」嚴盡歡聳肩,答得隨興,好似尉遲義方才索討的,是桌上一顆橘罷了。
沒有反對、沒有刁難、沒有囉哩叭嗦,嚴盡歡同意了!
太、太、太容易了吧?
已經做好長期對抗的尉遲義後頭一成串的「沒什麼理由我就是想要她!」
「我可不想天天戰戰兢兢擔心她被你給賣掉」、「我要告訴大家,她是我在罩,想動她就先動我!」……全都派不上用場,毫無用武之地。
是他運氣太好,挑中嚴盡歡心情大好時開口,才會完全沒碰上阻礙,是嗎?尉遲義偷瞄夏侯武威,心裡默默感激著夏侯武威把嚴盡歡伺候得滿滿足足,讓她鳳心大悅,多好商量呀!
武威!謝謝你出賣靈肉來造福兄弟我!
嚴盡歡合上書冊,揚唇輕笑:「反正全鋪裡的流當品,你們愛拿哪件就拿哪件,我何時反對過?之前有人想拿我的古玉環和夜明珠去送人我都沒吭半聲呢。」她在說公孫謙,就是公孫謙。
公孫謙苦笑,很識相地不頂嘴,若是開口狡辯,只會被酸得更慘。「沈瓔珞沒值多少,你要就拿去吧。」嚴盡歡擺擺手,像在打賞一件不重要的小玩意兒一般。
「真的嗎?」尉遲義好驚喜。
「你再問一次就變成假的了。」嚴盡歡賞他一記白眼。
「謝謝小當家!」尉遲義這輩子從不曾像現在感覺到嚴盡歡的迷人可愛!
沈瓔珞是他的!
從現在起,是他的了!
尉遲義既開心又激動,欣喜若狂四個字也不足以表達他的心境。
向嚴盡歡索討她的念頭一直都在,只是不知道從何開口,今天吃完冬粉餃子,餃子滋味如何他早已不記得,他只記得她羞紅著粉頰,端著餃子的柔萸在輕輕顫著,她用水燦眸光覦他,眸裡晶鑽般的光芒迷炫他,想擁有她的衝動像是掙開鐵鏈的猛獸,誰都拉不住,它張牙舞爪撕扯著他的理智,叫囂著它的渴望,他終於按捺不住,殺到嚴盡歡面前,吼出最強烈的慾望。
「阿義。『恭喜』緩些再說,我先問你,沈姑娘知道你要向小當家討了她這件事嗎?」公孫謙歉然於打斷尉遲義的喜悅,問出現實層面的疑慮。
「不知道。」他還沒跟沈瓔珞提。
「不是每個人當流當品都能當得像你一樣得心應手,她應該不太習慣被視為物品,討過來又要過去,或許她會覺得不受尊重;也許她會感到委屈,甚至誤會你居心叵測。沈姑娘心思細膩,與你粗咧咧的性子不同,你自己斟酌說法,別傷了人。」公孫謙提點好兄弟。尉遲義什麼都好,就是做事衝動,時常只顧眼前不顧後果,弄得小事化大。
「我沒有當她是物品,從來都沒有,我就是不希望她有一天會被當成『有售價的東西』給賣掉,才會想要盡快把她留在我身邊,不准任何人動她半根寒毛!」尉遲義沒想過要輕視沈瓔珞,也不將她視為沒有生命沒有感覺的物品,她不是一件漂亮的擺設品,她是一個有血有肉……又有教男人為之瘋狂的纖美嬌軀的嫩姑娘,他以為她脆弱如瓷,她卻由一個未曾勞動工作的富家千金轉變為刻苦耐勞的勤快丫鬟,不抱怨、不偷懶、不喊苦;他以為她驕縱任性,她卻沒有被錢財堆砌出來的家產給餵養出小姐脾氣,她甚至為了救她的婢女們離開沈府,甘願自己留下來拖延時間,她究竟還能帶給他多少驚奇,他好生期待。
「剛剛……是不是有人在挑釁我?」嚴盡歡沒有傻到聽不出來尉遲義口中在暗喻會把沈瓔珞賣掉的人,就是她!
「沒有,你聽錯了。」尉遲義個性再粗厚遲鈍,也深諳此時此刻絕對不能得罪嚴小當家,否則吃虧的人是他,萬一她收回成命,他不就空歡喜一場?
嚴盡歡輕哼,今天心怡神悅,懶得和尉遲義計較。
「阿義,記得跟沈姑娘提及索討了她一事時,將你方纔那番話也加上去,她應該就不會誤解你的用心。」公孫謙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