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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文 / 古靈

    不過也幸好,她的緊張、她的恐慌都只是一種下意識的心理反應而已,不管有多緊張、有多恐慌,就算顫抖得上下兩排牙齒都掉光了,她的腦筋仍然是很冷靜、很清明的。

    可是,還是希望能盡快把事情解決掉,不然還沒說完她就昏倒了,那就沒戲好唱了。

    然而,她急她的,季傑卻好像跟她作對似的又遲疑起來了。

    「是……呃……是……」

    喔,拜託,別再拖拖拉拉了好不好,難不成真的要等到她昏倒?

    「請說。」貝曉茵忍不住催促。

    她一催促,季傑這才下定了決心要說出所有事實,雖然眼前這個被邵士辰離棄的女人很可能會因記恨而百般嘲諷、為難他,但是,她有權利知道。

    「是絲娜,她堅持要去滑雪,還故意跑到危險區去,結果……」

    雪崩了。

    幸好邵士辰及時瞥見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山洞,立刻拉著何絲娜躲進去,兩人才免於被活埋的厄運。

    可是,洞口被雪封住了。

    兩人困在小山洞裡整整四天才被救出來,由於邵士辰把最保暖的衣服全讓給何絲娜穿了,因此何絲娜除了一些小凍傷之外,幾乎是完好如初的;但邵士辰可就沒那麼幸運了,他的雙腿凍傷太嚴重,在急救無效之後,只能進行截肢手術。

    他失去了小腿三分之二以下的兩腳。

    「其實,以士辰的個性來說,失去雙腿雖然是相當沉重的打擊,但還不至於擊垮他,是絲娜,她實在是……實在是……」季傑咬牙切齒地說不下去了。

    果然是為了那個他深愛的女人。

    「她怎樣?」貝曉茵輕聲問,雖然恐慌級數依然在節節往上攀升,聲音卻十分冷靜平穩,一點都聽不出來有什麼不對,多年『訓練』下來,這是唯一的成果。

    「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的,但在士辰最需要她的時候,她竟然……竟然……」

    「怎樣?」

    「說要和士辰分手。」

    「為什麼?」

    「她說,士辰已經配不上她了……」

    「我們分手吧!」

    絲毫不擔心會傷到人,何絲娜就這樣開門見山,直截了當把話老老實實地說出來了,聽得邵士辰一陣錯愕,好一會兒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

    「為什麼?」

    「我還是愛你的,可是,我真的無法忍受當我和你一起出去的時候,別人同情的眼光,那比殺了我更可怕!」

    她愛的是眾人羨慕嫉妒的目光,可不是同情可憐的眼神。

    「你……只在乎別人的眼光?」

    「沒錯,我最在意的就是別人的眼光。」

    「比我還重要?」

    「比一切都重要!」何絲娜毫不猶豫地道。

    「是嗎?」邵士辰嘲諷地一笑。「那我們這十幾年來的感情又算什麼?」

    「我說過,我還是愛你的,可是你已經是個殘廢的人了,何苦拖累我呢?就算你裝了義肢,但是,能見人嗎?游泳的時候怎麼辦?跳舞的時候怎麼辦?當我有危險的時候,一個殘廢又如何保護我?」

    這是最傷人的實話,邵士辰確確實實被打擊到了。

    「……」

    「記得我也說過,我不想生孩子是擔心身材變形配不上你,而現在,是你配不上我了,你瞭解嗎?」

    「……」或許,現在他應該要瞭解了。

    「過兩天我會把你送給我的東西全部還給你,至於我送給你的東西,也麻煩你全都還給我——要斷就要斷個乾淨。」何絲娜臉上不見一絲半毫的愛意或不捨,只有冷酷的無情。「以後,請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不希望被人家看到我和一個殘廢在一起!」

    「……」

    就這樣?

    十多年的感情就這樣三言兩語便宣告結束了,只因為他為了她的任性而失去了雙腿?

    她是真的愛他嗎?

    「士辰挽留不住她……」季傑頓了頓。「不,他根本沒有挽留她,只是靜靜的看著她離去,我以為他終於看清絲娜的真面目了,但出院後,他一回到台灣來就把自己關起來,半步也不肯踏出家門,連公事也是由電腦連線處理的,我……」

    他歎了口氣。「真的很擔心他,不知道他的情緒會低落多久,或者就這樣沮喪下去,一輩子都爬不起來了……」

    邵家老宅子位於台北郊區,雖然佔地廣闊,卻是一棟老式的雙層洋房,交通又不方便,環境也過於清幽寂靜,讓退休的老人家去恰情養性是很合適,但年輕人可不愛在那種地方數螞蟻,因此,邵爸爸的喪事過後,邵士辰就不曾再回去過了。

    直到出事回台後,邵士辰才又搬回老宅子去住,很明顯的是要躲起來,不想讓人瞧見他的狼狽樣,就連朋友,他願意見的也只有季傑一個人,其他人,他連電話都不肯接,好像要把自己與外界完全隔離起來似的。

    這種情況,身為至交好友的他怎能不擔心呢!

    「不會,他不會的!」貝曉茵斷然道。

    「我也知道以他的個性應該不會,他向來是個樂觀豁達的人,也很有勇氣,就算是半身不遂,再也沒有站起來的機會,那也不一定能夠打倒他,只是……」季傑央求地瞅住她。「必須要有人激勵他,讓他有振作起來的力量,他……」

    「我會帶孩子們回去的。」

    「真的需要……呃?你說什麼?」

    「我會帶孩子們回去的。」

    她會帶孩子們……耶?就這樣?

    季傑張口結舌,好半晌回不過神來,一回過神來又忍不住挖挖耳朵,懷疑自己是幻聽。

    幸災樂禍呢?

    冷嘲熱諷呢?

    至少也要有點刁難,或者來幾個條件吧?

    但,沒有,沒有幸災樂禍、沒有冷嘲熱諷,也沒有刁難,更沒有任何條件,甚至不用費力氣說服,她就如此輕易地答應了。

    是怎樣?他剛剛說了什麼神奇字眼嗎?

    「你……真的願意帶孩子們回去照顧他?」季傑的口氣仍帶著強烈的懷疑。

    「只是一陣子。」貝曉茵強調。「之後,他一定會振作起來的,就像以前那樣強悍、有力量,再也不需要人家的照顧了!」

    因為她語氣中堅定的信心,季傑不由得訝異了。

    於是,他頭一次以認真的眼光仔細端詳對方;然後,他發現她的臉色好像有點發白;接著,又發現她的手指頭好像在微微顫抖著;最後,再發現她一直在緊張地吞嚥口水。

    「你怕我?」他錯愕地傻了眼。

    「……是。」雖然她自己並不認為自己是害怕,可是,醫生說會恐慌就是因為害怕,那,大概就是害怕吧!

    是?

    她說是?

    他長得很惡魔嗎?

    「為什麼?」他以抗議的語氣問,雖然他的長相不及邵上辰出色,但也不難看吧?

    「因為你是陌生人。」這是唯一的原因。

    「可是我們見過好幾次面了。」再抗議。

    「我們不夠熟識。」只能算是見過面而已吧。

    不夠?

    「你是說,」季傑有點明白了。「必須要十分熟識的人,你才不會害怕?」

    「是。」

    「那麼士辰呢?他應該不算陌生人了吧?但是你對他……」

    「他並沒有給我機會認識他。」

    季傑怔了一下,旋即愧然地轉開目光,不敢面對她。

    當年,他也很不贊同邵士辰他爸爸那種罔顧兒子的意願,強迫逼婚的手段,因此也毫無道理的討厭起那個邵士辰被迫娶的女孩子,連面都沒見過,就單方面的認定她一定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孩子。

    於是,在邵士辰舉行婚禮的前兩天,他刻意向邵士辰免費『貢獻』了不少鬼主意,譬如……

    「要上床,就把她當作是妓女……」

    「反正她只是妓女,你也不必跟她做什麼溝通,連話都不必跟她說……」

    「一旦她肚子裡有了你的種,滿足了伯父的要求,你就可以丟下她,回米蘭去和絲娜一起住……」

    「一有機會就和她離婚,斷得乾乾淨淨的,就當不曾有過她那個人……」

    諸如此類的『建議』全都是蔑視對方、惡意遺棄對方的做法,當時覺得是她應得的待遇,但現在,他終於瞭解到自己的幼稚與自私。

    唉,年輕人就是不懂事啊!

    「不過,現在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擔心士辰不肯讓你回去……」

    話說出口的當兒,季傑可以肯定這個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沒想到貝曉茵只不過一句話而已,馬上被降為零可能性。

    「他不能拒絕讓我回去那棟宅子。」

    「咦?」季傑怔住了。「為什麼?」

    「因為那棟老宅子,爸爸在遺囑裡是把它留給我的,雖然因為生活便利上的需求,我不得不帶孩子們搬到忠孝東路這邊來住,但那棟老宅子還是在我的名下,是屬於我的,所以,有權趕人的是我,而不是他……」

    腦袋更暈眩了,貝曉茵連忙停下來深呼吸,直到暈眩感減輕一點後再繼續。

    「當然,我是不會趕他的,可是,就算他不歡迎我,但兩個孩子畢竟是邵家的骨肉,他沒有權利不讓他們回去看看他們出生的老宅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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