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樓雨晴
這一次,杜宛儀告訴他:「我不知道,她跟我爸爸一向不親,搬出去自己單獨生活了。你也不用再來,我想,她已經走得太遠,不會再回頭,你在原地等是沒有用的。」
後來,他再也沒去,那支早已換掉的手機號碼撥不通,杜家人堅決不肯透露,他從此失去她的消息。
直到——
她成為隔壁的美麗芳鄰。
撕掉牆上一張日曆,今天假日,他完全沒有任何計劃,原本的計劃已經在垃圾桶裡。
不知所云地度過一整天,入夜後,他站在陽台,最初等待的那個位置,能夠目送她歸來,在心裡悄悄對她說聲晚安。
今天比較晚,凌晨過了還沒看見她的身影,不過那也正常,之前她跟男朋友約會,都會很晚回來。
所以,再等等。
凌晨三點過了,他想,今天真的特別晚。
五點過了,天空逐漸亮起,他麻木的思緒已經無法再思考任何事情。
七點過後,他移動僵直的腳步離開陽台,梳洗完該準備上班了。
打開家中大門,她正好踏出電梯,見了他一愣,下意識拉整微縐的衣裙。
他假裝沒留意到她的小動作,道了聲早,匆匆擦身而過。
「靖軒。」她喊住他。「他向我求婚了。」
猛然煞住步伐,他愣然回身。「你還是決定要回到他身邊?」
「嗯。大概這兩天,我就會搬走。」
「他到底哪裡好?我不懂。」走時的姿態如此無情,他真的看不出來,那個人有多愛她,為何她如此留戀?
「女人的愛情有邏輯嗎?」
「可是,他介意你的過去,會跟你翻舊帳,未來——」
「會計較我墮過胎的男人,或許不算好,但是會叫我墮胎的男人,我又能寄望什麼?」
這一擊,直接痛到骨子裡。
他說不出話來,也——無法再說。
他恍然明白,她從來就沒有釋懷過。
只要提起這件事,他永遠虧欠,一輩子都無法心安理得地站在她面前。
「你其實——一直沒有放下過對我的怨恨吧?」
她恨他,卻與他在一起,也許是因為寂寞,也許是為了看這一刻他的表情,那段曾經相依相偎、溫馨甜蜜的居家生活,戳破後,竟只剩面目全非的殘骸,就像那支燃燒過後的仙女棒。
而他,再無力去點燃,那過於虛幻的美麗,任由難堪的真相,持續蔓延——
她別開臉,沒有回答,逕自找鑰匙開門。
「宛心!」
她頓了頓。
「反正我們之間,早就只剩債權人與債務人的關係而已了,不是嗎?何必自欺欺人,勉強撐住美麗的愛情假象?不要告訴我你很愉快。」
探手,她解下頸間那條強要來的幸運草項鏈,遞還他。
這份專寵,從來都不屬於她,她戴得一廂情願,他給得為難牽強。她始終都在為難彼此。
「這段時間,你做得夠多了,再多我已經不需要,所以現在債還完了,你自由了。」;
她關上門,獨留下他。
再多,她已經不需要。她說。
他的寵愛、他的珍惜,甚至他的愛情,都不要……
這樣,他怎麼還能說,有她陪伴、能夠盡情寵愛她的這段日子,他確實是很快樂啊……
徐靖軒苦苦一笑。
等了十年,終於明白,一旦受過傷,即使傷口癒合,疤痕仍在,永遠不可能船過無痕。
第八章
「杜宛心!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搞什麼鬼——」
某人將臉埋在枕頭裡裝死。「唉喲,我找到房子就會搬出去了,不會打擾你跟姊夫太久啦!」
「誰跟你說這個!沒事對著我喊『宗瀚』,你是卡到陰了嗎?連你老姊的聲音都不認得?問你哪時要回家來看爸,給我回什麼『要去哪裡吃飯、禮拜天休假、你來接我』的鬼話,又發出那種曖昧到死的呻吟,鬼才相信你真的撞到頭,誰不知道你正在敗壞門風!那現在又是怎樣?沒兩天就包袱款款跑到我這裡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會非常不喜歡長姊如母這句話。杜宛儀一開念,沒給她一個合理的交代,中場休息過後還會繼續念……
「我懷孕了,要跟他分手。還有,張。」用最簡單的字句說明完,仍不忘糾正錯誤。
「懷——」杜宛儀張大眼,撲上床揪起她。「杜宛心,你給我——」
「啊啊啊。」雙手立刻護住肚子,表情可憐兮兮。「你不要那麼粗魯,寶寶會嚇到——」
杜宛儀不買帳,皺眉質問。「說清楚!你到底要不要小孩?」
「就是要小孩,才必須快點閃人啊……」她低噥。
所以這齣好戲是要演給孩子的爹看的,目的是離開他,留住小孩。
杜宛儀立刻進入狀況,完全跟上劇本,並且臉色難看。「徐靖軒那混球又叫你拿小孩?」
「沒有。事實上,他不曉得。」
知妹莫若姊,杜宛儀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你不告訴他,怎麼知道他不要?」
「我不要說!」避孕措施做得那麼徹底,他擺明了就是不想讓她有一丁點懷孕的可能,難道她還能期待他像偶像劇裡的男主角,開心地抱起她轉圈圈,傻笑到忘了自己叫什麼名字的反應嗎?
她不想再面對一次相同的窘境,看著他為難皺眉,兩人相顧無言。
如果這一次,他再說出和多年前一樣的話,她恐怕不是殺了他就是自殺,她真的沒有辦法再承受第二次了。
「杜宛心,你這只絕世大鴕鳥——」
「也許。」因為真的太在乎,所以禁不起一絲一毫幻滅的痛。
她不想恨他,他給的一切,都是記憶中最美好的片段,寧可到這裡就好,她還可以愛他,還可以保留住他對她的好。
姊這種初戀就遇到對的人,甜蜜戀愛談十年,美滿婚姻過十二年的幸福小女人,不會懂的。
「你——」
心知中場休息完畢,預備開始第二波,張宛心搶先道:「姊夫,快把你老婆帶走啦,四十歲的女人真愛碎碎念……」
又提她年紀。「杜宛心,你找死!」
「老婆,宛心很累了,你讓她先休息,有事以後慢慢說。」救苦救難大姊夫出現,在他將妻子拐離房間時,她雙手合十、幾近感恩地膜拜。這世上也只有她神人級的姊夫治得了杜家大小姐了。
看大姊夫對姊姊溫存細語,她滿眼欣羨。
這就是夫妻,這才叫家啊……
雖然姊姊和姊夫婚後仍是住在杜家大宅,這裡只是離公司近的臨時住所,但是相愛的兩個人只要相守在一起,哪裡都是家。
姊夫真的很疼姊姊,體諒妻子想陪伴老父的心意,長期陪同住在妻子娘家不畏人言。
她歎了口氣,摸摸平坦的肚腹。像她,就是沒那種命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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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家簡餐店,張宛心點了杯咖啡和鬆餅充當午餐,想起孕婦喝含有咖啡因的飲品似乎不太好,又推開,只啃了幾口鬆餅,接著便專注研究報紙,以及幾張搜集而來的租屋資訊。
「你是——張宛心?」頭頂上傳來不甚肯定的聲音。
「你——啊,許嘉貞?!」她認出大學同窗。「坐啊,過得怎麼樣?」
大學時代,雖然大家對她的行止頗不以為然,但拜徐靖軒所賜,大家還是會給他的女朋友幾分薄面,相處上不會太難看,有幾個龐大的多人小組報告,還跟這個人同組過呢。
「哪能怎樣?庸庸碌碌過日子,年紀到了就結婚,現在都兩個孩子的媽,黃臉婆一個了。」
「那也是一種平凡的幸福啊。」張宛心淺笑,她是想求都求不來。
「要說幸福,你應該比我更幸福吧!早早就遇到徐靖軒那麼好的男人,想當年,幾個班對戀愛談得轟轟烈烈,最後還不是散了?我一直覺得,如果有誰能走到最後,那一定是你和班代。」
「是嗎?」她頗意外聽到這結論。「我以為,我們是最不被看好的。」
「那是大家不瞭解好不好!班代對你很認真耶,代考記過那件事,讓全班都傻眼了,他把你的成績看得比自己的還重要。大家雖然說你愛玩,可是他說的每一句話,你都很認真在看待,其實仔細觀察就知道,你們才是真正動了真感情在愛對方的。」
許嘉貞思考了一下,壓低嗓音。「大二下學期那段時間,校園裡盛傳你去墮胎那件事,還記得嗎?當時傳得風風雨雨,把你講得很難聽……同樣是女人,我也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可是你知道的,這世界就是這樣,同樣的一件事,大家不會太苛責男人,甚至覺得那是一種男人魅力的證明,拿它當情場上的功勳戰績在看,可是女人就會被說得不堪入耳,聲名狼藉……
「徐靖軒應該也聽到一些了吧,有一次那些男生聚在一起講得太過火了,被他撞見,當場跟那些男生打得不可開交,你知道嗎?我從來沒看過他那麼抓狂,整個人都傻掉了!班代這個人的行事風格你知道,要說他會衝動打群架,真的相當不可思議。打完那場架,他一個人坐在地上,臉埋在掌心裡,我不曉得別人留意到沒有,但是我看見了,他眼眶濕濕的,我都不曉得該不該上前去安慰他。其實那些傷害你的流言,他聽到比你更難受,不過我想,他應該不會告訴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