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樓雨晴
她要的,真的沒有很多,這樣就很夠了,她不貪心的。
「我也可以送你回去。」過了一會兒,他才緩慢地說出這一句。
「好啊、好啊!」她立刻點頭熱切回應,完全不理會堂兄的白眼。
女大不中留啊!
「那麼,就交給你了。」杜非雲沈聲道。
徐靖軒對上他沈沈的目光,恍然明白——杜非雲什麼時候發現他站在那裡?那些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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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有一點燒。」上完課,一隻手掌伸來,貼上她額際,然後下了這個結論。「我陪你去看醫生?」
張宛心搖頭,笑了笑。「藥還有。」
先後走出教室,她跨了兩個大步追上他,指頭輕輕扯住他衣袖。「載我?」
徐靖軒沒回答,把她手中的課本接過來。
今天上經濟學,課本有點重。
牽出腳踏車,她快手快腳地爬上去坐好。
他家在南部,獨自北上讀書,租屋處離學校很近,平時便以腳踏車代步,她常常賴到後座要他載,省了偌大校園走到腳酸。
「懶鬼。」他笑斥,口氣裡沒有一絲厭煩。
於是她也就嘻皮笑臉回他:「對呀。」
「真的不舒服的話,不要勉強。授課老師那裡我會幫你請病假。」騎了一小段路,他才開口。
這裡路面不太平坦,怕她坐得不舒服,刻意放慢了速度。
她雙手輕輕拉住他腰間的衣服保持平衡。「你那天真的被我嚇到了吧?」
「知道就好。」第一次有女孩子在他面前昏倒,他當時整個人都傻掉了。
「所以你明明就很擔心我嘛,這樣還說不要當我男朋友,再給你一次機會,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她半嘻笑地纏鬧,從一開始問得認真,到最後根本沒有要他回答,以不造成對方任何壓力的笑鬧口氣在問。
他低低輕笑,任她去嚷嚷。
經過顛簸路面,她身體晃了一下,他騰出右手抓住她,順勢往腰間擺放,她小小愣了一下。
這是第一次,指間輕觸他腰際,感受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襯衫衣料傳到她掌心,她遲疑地、緩慢地收攏雙臂圈抱住,發現他並沒有拒絕。
「待會兒沒事的話,要不要去我那裡?」
「啊?」她差點一頭栽下去。
他、他……這句話,好猛!
徐靖軒完全不需要回頭就知道她想歪了。
「經濟學分組報告要做產業分析,你那天沒來,我就先把分組名單交上去了,你跟我一組,我資料搜集得差不多了。」經濟學老頭超狠的,當天公佈,當天搞定,逾時不受理,分組名單上沒有的直接以零分計,看誰還敢亂蹺課!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她輕按住胸口,舒緩嬌弱心臟受到的刺激。
他住的地方,是很學生式的單人套房,不若一般男孩子的豬窩,他打理得相當乾淨清爽。
張宛心第一次踏進他的住處,好奇地四處打量。
桌上有台電腦,教科書整排擺放在書架上,床鋪、衣櫃,每一道擺設實用簡潔,沒有多餘的累贅,很符合他沈穩理智的行事風格。
他開了電腦,點開文件夾,要她先研究資料,他則動作俐落地泡好兩杯即溶咖啡。
「你不怕我在裡面發現一堆A片?」聽說男生電腦裡好像都少不了這些。
「要真有你就危險了。」
他才不會。張宛心有恃無恐地輕笑。
徐靖軒將沖好的咖啡擺放一旁,抽出書架上的資料夾,彎身與她討論查到的資料,以及報告的初步架構。
她回身想說點什麼,冷不防與後頭近在咫尺的他撞個正著,不偏不倚湊上他微啟的唇。
她愣住,他也愣了一下,但是他沒有跳開,她也沒有。
他定定凝視她,眸色柔沈,於是她放膽,仰首微傾上前,再一次密密貼合他的唇辦。
他很快便有了回應,搭在桌緣與椅背的雙手移到她身上,輕輕擁抱,掌心貼撫肩背。他們的第一記親吻,不算太火熱,是唇貼著唇,溫柔輕吮的那種,連舌尖都害羞得不敢碰觸、舔舐。
這是他的初吻,他想,應該也是她的,因為她看起來好生澀、好緊張。
結束了這個吻,他微微退開,沒有多說什麼,卻悄悄握住了她微微顫抖的手,無聲地十指交握。
「那個——」開了口,發現聲音有點啞,她清清喉嚨,試圖解釋。「杜非雲、宋承均、還有……我不知道你想的還有誰,可是他們……我不是……」
努力想說清楚,卻發現那好難。
要說親人,其實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要說不是,可維繫他們的真的就是親人的那種關係……
她從不對誰解釋這些,可是她不希望他覺得她很輕浮隨便,她不是對誰都這樣的。
「我知道,你不用說。」她此刻憂慮、無措的模樣其實比較讓他心疼。
至於她難以啟齒的身世問題、與那些男孩子的關係,他不必懂,真的沒有關係,他只要明白她是什麼樣的人,就夠了。
她吻他、還有凝視他的神情,一直以來都很專注,他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在遊戲。
而他,也不是。
第四章
她是他的初戀,也是目前為止,唯一談過的一段戀情。
從反感到瞭解、忍不住產生憐惜,再到深深愛戀,一點一滴,他所傾注的每一分感情,都貨真價實。
可是,他卻忘了問,她——是否瞭解?是否感受得到,他真的很愛她。
一直到後來,分開之後,他常常產生這樣的疑問。
徐靖軒將思緒由悠遠的記憶中拉回,望向玄關處擺放的雨傘。
賠罪求和的禮物送出去了,很容易討好的小妹露出笑容,既往不咎。另一項遲了許多年,該給女友的寵愛禮物,仍擱在口袋中,再也送不出去了。
他猶豫了一個晚上,在心中模擬過無數說詞,鼓足了勇氣,才拿起那把充當藉口用的摺疊傘,預備到隔壁按門鈐。
但是,他並沒有預期會撞見這樣的場面——
一記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女方悲憤,男方惱怒,頂著臉上清晰的五指印拂袖而去。
他尷尬地僵在原地,不知該上前安慰好,還是退回屋內,假裝沒看見。
張宛心回身瞧見他,狼狽地拂拭頰畔淚水。
「呃……你的傘。」腦袋一片空白,想了一個晚上的台詞,沒有一句說得出口。
她接過,沒多說什麼,匆匆開門進屋。
他盯著緊閉的門,良久無法動作。
她跟情人鬧意見了嗎?那,又是為了什麼事?
記憶中,她臉上總是帶著笑,他說的話,她只會說好,交往期間幾乎不曾起過爭執,更別提使用暴力。
她是那種難過會用笑來掩飾,然後自己躲起來哭的個性,對方究竟說了什麼,讓她如此傷心,連淚都藏不住?
目光再度飄向她所在的方向,神情難掩憂慮。
她——還好嗎?
又過了幾天,他晚上出門採買日常用品,電梯遲遲等不來,他想起下班的時候好像看見三樓住戶要搬進來,大概佔用到電梯了。
五樓不算高,他也不以為意,打開安全門走樓梯。
踩下第一階時,輕不可聞的吸氣聲飄進耳膜。
他頓住腳步,認出蹲靠在轉角的身影,纖弱的肩微微顫動,只有淚水無聲自圈起的雙臂間流淌。
那種連哭都哭不出聲的模樣,瞬間揪握住他疼痛的心。
他收住步伐,無聲退回安全門的另一端,聽著她一聲聲淺促不穩的呼吸聲在空曠的樓梯間迴響,也在他心底迴盪,一聲聲,揪扯心扉。
良久、良久。
回到屋內,他腦海一片空白,什麼也不想,雙手卻自有意識地行動,等他回過神來,正站在廚房中央,看著烤箱裡剛出爐的餅乾發呆。
巧克力可以抗憂鬱,你不知道嗎?
我要吃、我要吃!做給人家吃啦……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想吃幾片巧克力餅乾。
成效如何?他不曉得,但是她說能撫慰悲傷,吃完後總能見她再度露出清燦笑顏。
他找出密封罐,將所有烤好的餅乾放入,帶著它按下隔壁的門鈴。
來開門的她,雙眼仍看得出明顯的紅腫,他遞出餅乾罐,再安靜返回自己屋內。
張宛心在門口站了十分鐘,回到房內,又抱著餅乾罐呆怔了十分鐘。
最後,她安靜地坐在床上,緩慢地打開瓶罐品嚐。
這是他做的,隔了十多年,她仍能一口便嘗出來。
她咬了一口,又一口。
這餅乾,是苦的。
她騙了他,吃巧克力餅乾一點也沒有辦法讓心情變好……
流著眼淚,她吃光了所有苦苦的餅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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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遇見她時,她臉上又掛回那記他熟悉的淺淺笑容。
「巧克力餅乾很好吃,謝謝。」她將空罐子還他時,這麼對他說。
「你們……」他遲疑了下。「沒事了吧?」
「已經沒事了,謝謝你的關心。」她微笑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