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古靈
「五天?」醫生不可思議的喃喃道,滿臉驚歎,「火災現場的能力頂多也只能維持一時,但康太太卻堅持了整整五天,這實在是……」他搖搖頭,以代替言語無法表達的敬佩。「真看不出她擁有如此堅強的韌性啊!」
整整五天,一個體重不到五十公斤的小女人,背著一個高她二十公分,體重七十五公斤的大男人,走在坎坷崎嶇的山道上,努力尋找出路,想要離開迷宮也似的山區。
天知道她是如何把他背起來的。
天知道她又是如何背著他走了整整五天。
「另外……」醫生微笑著又說,「康太太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經過這樣的磨難竟然沒有流產,這孩子將來一定很了不起。」語畢,轉身又回急診室裡去了。
康健呆了半晌。
「最好是個小子,不然一定是個男人婆!」
兩天後,康橋就清醒了。反倒是只有肌肉拉傷的鄺求安,她整整昏睡了四天四夜才醒轉過來,因為,她太累了。之後,大家才能自他們口中得知他們墜崖之後發生的事。
他們沒有筆直地摔落在山崖底下,因為他們被一陣強烈的山風吹歪了,同時也緩和了他們下墜的力道,掉落到河流裡的急湍處,即使如此,摔跌力道依然十分兇猛,由於康橋用全身保護住鄺求安,鄺求安幾乎是毫髮無損,可是康橋自己卻摔斷了全身百分之六十的骨頭。
康橋當下就昏死過去了,而只昏迷了幾秒鐘便清醒過來的鄺求安也只能緊緊抓住康橋,被急湧的河水送到緩流處,才得以將康橋救上岸。
所以他們才會遠離農莊、遠離懸崖,遠離他們應該在的地方。
然後她就背著康橋一直走、一直走,在宛如迷宮般的山區裡努力想找出正確的出路,好盡快離開山區,將始終昏迷不醒的康橋送到醫院去急救。
在那五天裡,即使是無法行進只能休息的夜晚,她也不敢放鬆精神好好睡上一覺,起碼有一半時間以上,她都是瞪大兩眼盯住他的呼吸,就怕他在她睡著時悄悄的「走了」
戰戰兢兢地過了一夜後,只要天開始濛濛亮,她立刻上路,一旦開始行進,她就不再休息,連停下來喘口氣也沒有,除了喝山泉河水,她也沒有吃過任何東西,體力透支早就超過極限了,全靠一股堅韌的意志力在支撐著她。他說過,生,要一起生;死,也要一起死。她沒有死,所以,他也不能死。
她絕不會,也不能讓他死!
所以,她背著他,一直走、一直走,不容許自己軟弱,不容許自己認輸,甚至不容許自己昏厥,直到斷氣為止,她絕不會停下來。
生,要一起生;死,也要一起死。
基於安全上的理由,國際刑警特意要求醫院把鄺求安和康橋安排在同一間病房裡,以方便保護,對他們夫妻倆來說,這真是再好不過了。只要能時時刻刻看見對方,他們也沒有更多的要求了。
「喂,老弟,你老婆好像在發光耶!」來探病的康健,好奇地瞄著鄺求安,小小聲說。
四肢依然裹著厚重的石膏,康橋卻笑不可抑。「她是為我而發光的!」
另一張病床上的鄺求安赧紅了臉兒,但她依然在發光,凝視著康橋的目光裡更是盈滿濃濃的愛意,毫無保留的,深刻又深摯的愛意。撫著下巴,康健的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若有所悟。
「你們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
康橋失笑。「你在說什麼呀?」
「我是說……」康健對自己點點頭,確定了。「以後,你們一定會比過去兩年更幸福吧?」
「那當然,我們會一天比一天更幸福,對吧?小安安。」康橋笑嘻嘻地道。
相鄰兩張病床,夫妻兩人都無法動彈,但彼此的視線卻幾乎時時刻刻都糾纏在一起,「嗯嗯。」鄺求安輕聲但肯定的回應。
二十多年的尋尋覓覓,終於她找到了一個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真正關心她、愛她的人。
他,絕不會拋棄她。
為了休養,也為了安全,康橋和鄺求安不得不暫時休學,不過誰也沒料到,半年後,那個軍火之王就被他自己的手下幹掉了,追殺令也因此中斷了。他們安全了。翌年春節過後不久,鄺求安生下一個健壯粗獷的胖小子,雄渾嘹亮的哭聲幾乎震垮整楝醫院。
半年後,他們帶著孩子回到台灣探親。
「幸好是個小子,不然這種男人婆誰敢要?」康健喃喃道,話剛說完,他就呻吟著彎下腰。
康橋一臉假笑的收回拳頭,雖然手臂斷過,復健過後,照樣勇猛。
「我女兒就算是男人婆,也是天底下最溫柔的男人婆!」
男人婆也有溫柔的嗎?
康健齜牙咧嘴的不敢再說話了,免得換他進醫院去泡護士辣妹,明年就可以包三奶了。
「小寶貝呢?」康爺爺不高興地問,康家養小鳥的夠多了,他只想要小女娃。
「這……」康橋無措地搔搔腦袋。「老爸他不肯放人,說乾脆就留在他那邊給我大姊做義女好了,我還得去救人呢!」
「哼!」康爺爺氣唬唬地轉身走了,那背影,還真像賭氣的小孩。康橋聳聳肩。「小安安,看樣子我們最好提早到日本去,先把小寶貝救回來,再回台灣來讓外公玩幾天吧!」
鄺求安抿唇輕笑。「好。」
兩天後,他們把兒子交給康健的老婆,出發南下去探望鄺求安的養父母了。
說是探望,但其實他們並沒有真的上鄺家去和鄺求安的養父母見面,只是在暗中打探鄺家過得如何,得知鄺家兒子的公司果然倒閉了,鄺家又欠了一些債務,但依賴文具行的收入也還應付得來,他們也就悄悄離去了。
「如果我們出面,你養父母一定會開口跟我要錢,好讓你養兄東山再起,」康橋說。「錢是小事,就怕他們沒完沒了,再也不懂得安分守己的意義,然後下一回他們欠下的就不會是小數目了,因為他們一定會認為反正還有我們在,愛借多少就借多少,那……」
「不必解釋,」鄺求安摀住他的嘴,微笑。「我相信你做任何決定都有最正確的理由,不需要特別跟我解釋。」
康橋也笑了,親親她後又問:「接下來呢?」
鄺求安想了一下。「孤兒院。」雖然在她的感覺裡,總是丟不開被周媽媽拋棄的傷害,但在理智層面上,其實她也很瞭解周媽媽確實是不得已的,所以她必須對孤兒院有所回績。
「沒問題,哪裡?」
「台中。」
孤兒院仍在原處,但周媽媽已去世了,不過康橋仍捐了一億台幣給孤兒院,好讓他們整修院舍,並添購一些設備。
「台中夜市也很有名,我們順道去逛逛如何?」反正是自己開車,方便得很。
「嗯,好啊!」鄺求安輕快地回道,但表情卻是很明顯的心不在焉。
康橋注意到了,但他並沒有多問!她想告訴他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他,逕自開車轉往台中夜市去了。
「那是什麼?」康橋問。
上車後不久,鄺求安就從手提袋裡拿出一個陳舊的小布包,不管換幾次手提袋或背包,那個陳舊的小布包一定會在裡頭,他看過好幾次了。「這個啊……」鄺求安盯著小布包看了好一會兒後,慢條斯理地拉開小布包的拉煉,取出一條小手煉,小得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戴的。「是我親生媽媽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當年她被拋棄的時候,除了衣服、鞋襪之外,身上只戴著一條小手煉;長大後戴不下了,她就自己縫了一個小布包裝起來,隨身攜帶。
其實在結婚後,她就想要丟掉這個小布包的,但不知為何,始終拋捨不了。
「還有一張小紙條放在我的裙袋裡……」說著,她又從小布包裡取出一張小紙條。「上面寫了我的出生年月日,還有兩個字……」
「哪兩個字?」
「小琴。」
「原來你本來的名字叫小琴琴啊!」
「嗯。」
一陣靜默,驀而,兩人一起失聲笑出來。
「小琴琴……」康橋爆笑。「好像……好像小雞雞……」
「討厭!」鄺求安不依地捶他一下,自己卻也笑得停不下來。
笑了好一陣之後,康橋才稍微抑止下來。「前面那邊應該就是了吧?」
「好像是。」
「嗯,我先找停車位。」就在康橋尋找停車位時,鄺求安把小手煉和小紙條收回小布包裡,又看了小布包片刻,再抬頭看車窗外,原想順手將小布包丟出去,然而轉念一想,她又把小布包放回手提袋裡,決定回台北後就把它丟掉。
隨地亂丟垃圾要罰一千二的。
其實每個地方的夜市都是差不多的,擺的是那些攤位,賣的也是那些東西,就是口味多少有點不同而已。「這家滷味比台北的好吃耶!」現在,鄺求安也有她懷念的台灣小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