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可薔
「你為什麼要那樣問她?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憶起妻子當時的表情,戴醒仁胸口倏地緊縮。
「醒仁,你不高興嗎?對不起,是我不好。」朱湘琳柔聲道歉。
他瞥她一眼,見她眉宇驚慌,又放下身段求饒,冷硬的臉部線條稍稍軟化。「以後別再管我跟傳雅的事了,我們的事,自己會解決。」
「我知道了。」她溫順地應承,深明以退為進的道理。「我答應你不插手你們之間的事,但我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關心你,問問你情況,這樣總可以吧?」
「你想問什麼?」他減慢跑步機的速度,一面拿起毛巾擦汗。
汗水在他肌肉勻稱的臂膀閃亮如露珠,朱湘琳盯著瞧,幾乎呆了,差點忘了回話。「我是想……呃,我是說,你們兩個總不能一輩子就這樣分居下去吧?總要為這段婚姻關係做個解決,看是要結束還是要繼續。」
「我並沒打算結束這段婚姻。」戴醒仁陰鬱地回應。
「這麼說,你想繼續?」朱湘琳芳心沈落,情緒頓時大壞,但她聰明地不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懊惱。「但你知道她跟我說什麼嗎?」
「她說什麼?」
「她說她恨你,說她要一輩子將你綁住,讓你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她真那麼說?」戴醒仁震撼。
「你知道我不會說謊。」朱湘琳揚起盈盈水眸,認真地望他。
那麼,果然是真的了。
戴醒仁自嘲地扯唇,躍下跑步機,走向舉重器材,默默進行單調的運動,藉此平息波濤洶湧的胸海。
傳雅恨他,他早料到了,一點也不意外,甚至有些莫名的慶幸。
她恨他,總比對他沒感覺好,為了懲罰他不肯放他自由,也比灑脫地跟他離婚好。
只要她對他還有情緒,就代表愛情不死,他仍有機會追回她,追回曾經屬於自己的愛情。
他很高興,高興她仍有綁住他的執念。
「為什麼你還能笑?」朱湘琳走過來,見他嘴角翻飛著淡淡的笑意,很震驚。
他不解釋,仍是微笑著。「你知道這家醫院,以前並沒有這間健身中心嗎?」
她一愣,以為他是有意轉開話題,嬌嗔地橫他一眼。「本來醫院就很少會附設健身中心的,應該說這家醫院特別奇怪吧?」
「教授告訴我,這是傳雅堅持要設的,當時在內部會議上還引起一番爭論,不過她說,身為醫護人員,就應該擁有健康的身心,這樣才能對病人做良好的示範。」
朱湘琳蹙眉,聽出戴醒仁話裡蘊著某種異樣的柔情,她感到一陣如針刺的嫉妒,痛著心口。
「這些話,是我曾經對她說過的。」戴醒仁沒注意到她的郁惱,逕自留戀於從未淡忘的回憶裡。
「那又怎樣?」朱湘琳語音尖銳。
「這表示她還記得我說過的話。」他若有所思地低語,眼潭隱隱浮掠連自己也未察覺的溫柔。
就算她恨他,他的言語,仍是令她牽掛在心,佔有了她記憶庫裡一格書架,不管是多麼微不足道的一格,只要她方寸之間,還有他的存在,這樣就夠了。
「所以我不會跟她離婚的,除非她主動提出來。」他鄭重聲明。
「即使她只是為了懲罰你?」朱湘琳氣急敗壞地追問。
戴醒仁頷首,眼神堅毅。
他不會離開她,即便他不是那個能給她幸福的男人,他也要守護著她,直到她得到真正的幸福——
第八章
我們都是醫生,有共同的理想。
所以,他才會對她笑嗎?因為他終於找到一個能理解他的女人,並且還能與他攜手合作,一起追逐夢想。
因為他們都是醫生,當然最能瞭解彼此的苦與樂,辛酸與喜悅……
「戴醒仁,你也是這麼想的嗎?」莫傳雅喃喃低問,眸光鎖住剛出爐的雜誌封面。
封面上,是他帥氣地走出機場大廳的英姿,身後跟著朱湘琳,巧笑嫣然。
唯恐天下不亂的八卦記者,用一枝生花妙筆,發揮豐富的想像力,將他們倆寫成一對志同道合的鴛鴦,只可惜愛情路上命運多舛,遇到她這位不肯放手的元配阻撓。
明明情愛已死,為何不離婚?
記者與朱湘琳有同樣的疑問,並自以為是地下註解,以為是他們莫家經不起離婚的醜聞,堅持不讓入贅的女婿重獲自由。
這下,她成了棒打鴛鴦的壞女人了。
莫傳雅自嘲地抿唇,強逼自己平心靜氣,繼續閱讀內文。
看得出來,這個記者是同情戴醒仁的,花了許多篇幅描述他的豐功偉業,盛讚他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醫生,精妙的醫術挽救風燭殘年的莫老奶奶一命,並且引用朱湘琳的話,說他開刀的手法可比藝術。
由於他是如此優秀的醫生,是台灣不可多得的人才,實在該列入保育類國寶動物,加以珍寵,不該遭某個高傲的女人肆意玩弄。
記者還訪問了幾個不肯具名的醫院同仁,神秘兮兮地指出,其實他跟她的婚姻早就完蛋了,即使他回到台灣,夫婦倆也都盡量避開彼此,毫無復合的打算。
何況,朱湘琳的條件不見得比莫家大小姐差,朱家是醫生世家,在紐約也開了一問私人醫院,莫家能給他的支援,朱家一樣能給。
與其繼續做一對怨偶,不如早點離婚了乾脆——這是記者文末的結論,也算是給他一個良心建議。
好多事的記者,現代人都這麼喜歡管人家的家務事嗎?這算是某種變態的偷窺欲嗎?
但他們的婚姻,輪不到外人來指點!
莫傳雅冷哼,擲開雜誌,霍然起身,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
她很煩、很焦躁,自從分居的丈夫回到台灣後,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又起了波瀾,一開始,她告訴自己,是因為外婆的病令自己擔憂,但當外婆手術成功後,她依然心神不寧,她便知道,她是在對自己說謊。
她在乎他,很在乎很在乎,原以為經過五年,她曾經熾熱的心已逐漸冷卻,但只是透過電視螢幕的第一眼,愛火又復燃。
原來她的愛,還未燒成灰燼,原來還苟延殘喘著,只需要一絲絲風的吹拂,又灼灼如昔。
她快瘋了,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從前,她也許可以很厚顏地裝作無辜,向他撒嬌,挑逗他,戲弄他,喚回他對自己的愛,但現在的她做不到。
她發過誓,不會再主動追求他了,因為她雖然很愛他,一顆心卻仍是受了傷,傷口偶爾仍會隱隱作痛。
這回,她不會再主動靠近他了,絕對不會。
而且,就算她厚著臉皮主動靠近又如何?他身邊,已經有另一個女人了,一個各方面條件都不輸給她的女人,她可以給他的,那女人同樣能給,何況,他們都是醫生,有共同的理想。
不要以為短暫的分離沒關係,誰知道他會去幾年?或許他再回來時已經物是人非,或許你們將永遠地錯過,你能夠忍受那種情形發生嗎?
腦海裡,悠悠響起了好友對她的勸告,當時的她不肯聽。
所以,已經物是人非了嗎?她與他,真的必須錯過嗎?
你好好想想,真的可以放子讓他走嗎?
「我可以的,我可以……」她啞聲呢喃,不顧遺憾的浪潮在心海翻滾,即便嗓音都因傷痛而破碎了,仍是固執。「我真的可以……」
對,她可以的,她沒有後悔,當初放逐他去美國追求理想,她不後侮……
電話鈴聲驀地響起,驚醒莫傳雅迷濛的神思。她按下內線通話鍵,傳來秘書清晰的嗓音。
「董事長,開會時間到了。」
她深呼吸,指尖使勁掐進掌心肉裡,以痛楚取代橫梗胸臆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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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哪兒?
整個白天,戴醒仁在醫院裡來回穿梭,就是遇不到莫傳雅,不是她在忙,就是他被某個醫生拉去會診,討論病例,就連他去病房探望莫家老奶奶,跟老人家聊了將近半小時,還是未能如願見到她。
他懷疑她有意躲著他,卻也因此更堅定非見到她不可的決心。日落時分,他再次來到她辦公室敲門,她的秘書說她正在開會。
他等不及了,索性直接到會議室攔人,結果沒等到她,反倒聽見院長跟幾個科主任抱怨。
「那丫頭今天是怎麼了?吃了炸藥嗎?」院長的口氣相當不滿,顯然積蘊了一肚子怨氣。「她也不想想,我可是看在她媽跟她外婆分上,才讓著她的,否則憑她一個年輕女人家,懂得什麼醫院的實務?」
「不過董事長今天也真奇怪,居然連副院長也罵,她不是一向最敬重副院長嗎?」某個科主任接口,語氣有點幸災樂禍的。「剛剛你們有看到嗎?熊教授整張臉幾乎都脹成豬肝色呢!」
幾個科主任聽了,哈哈大笑,只有院長笑不出來,仍處於被羞辱的餘怒中。
戴醒仁聽他們對話,約莫猜出是莫傳雅心情不好,在會議上飆了所有人一頓,把院長跟副院長兩個派系都得罪了。